贺桩扭头,只见门槛出现一双绣花布鞋,斑斓的裙摆及地,再往上,不是白姨娘又是谁?
白氏一听贺桩落在秦氏手里,眼下卫良和又不在京都,心知不是什么好事。
上回贺桩救了卫媛,又替她伸张正义,她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忙叫卫媛上神侯府通风报信,她来应付秦氏,拖得了一时算一时。
秦氏瞧见来人是白氏,气得不轻。这阵子她忙着应付馥云公主,还未得空教训白氏一番,她倒好,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白氏,这可是卫家宗祠,你一个妾室,竟胆敢进来?”
白氏被她压了这几年,性子早就抹淡了,这阵子她在蔷薇苑开小灶,卫群也时常来瞧她,日子过得滋润,面色自然也好了。
她身形高挑,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不怒反笑,“姐姐既然晓得妾室进不得宗祠,难道就不知。继室也进不得?三少夫人虽比您低了一个辈分,三公子却是正经的嫡子。试问,您以何种身份来给三少夫人立规矩?”
秦氏最忌讳的便是旁人拿她的身份说事,横眉竖眼道,“白氏,你别不识好歹!老爷虽允了你从账房支钱,可这卫府内宅。还是我说了算!”
“老爷是命你掌家,可眼下战事未平,你偏要闹得卫府家道不宁,难道就不怕老爷怪罪下来?”
她那戴满金戒玉镯的手,直指白氏,眸子瞪得浑圆,“胡扯!今日给贺氏立规矩。那可是老爷亲口应允的!”
白氏被她气得心堵,“立规矩,便是要杖打三少夫人么?她可是怀着三公子的子嗣!”
秦氏暂且还不想搭理她,只道,“你若还想过几日安生日子,最好闭嘴!”而后呵斥下人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白氏急了。忙扑过去挡在贺桩上头,拉住一个婆子,喝道,“这位可是三公子捧在心尖的人,若是三公子回来,知晓此事,你还能活命?”
几个婆子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这年头谁不想保命?
那婆子抖着手,望向秦氏,为难道,“太太……奴婢——”
秦氏脸色铁青,憋着一股闷气,一把抢过廷杖,狠狠踹了那婆子一脚,嘴上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滚开!”
白氏瞧着她的阵势,真不是诓人的,眼见廷杖就要落下来,她连忙护着贺桩。
秦氏那一杖用了狠劲,白氏顿时只觉痛得直不起腰来。
秦氏见这府里的人,一个个狼心狗肺,已是气疯了,手指着她,愤怒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道,“好!果真好得很!你既然愿意代她受过,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一落,她魔障般地扬起廷杖又是接连几十个的毒打。
祠堂内,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沉闷的杖打之声,以及白氏难以抑制的痛呼。
贺桩心急如焚,可她根本动弹不得,只微微侧过脸问道。“白姨娘,你快走开,她会打死你的!”
白姨娘痛得渐渐没了声儿,后臀上已是染了血色,好不容易攒了一口气,含泪道,“以前大太太在时。虽也不大喜欢这几房妾室,却也是其乐融融,没那么多腌臜之事。卫府风光无限,可秦氏一掌家,卫府就变了样,她内心积恨,不知和气致祥、如埙如箎、笙磬同音。妾身这回便是盼不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也认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是媛儿……”
贺桩忽觉身上一沉,方才白氏还顾着她的身子,不敢把体重全压在她身上,这次她八成晕过去了,“白姨娘——”
而秦氏犹不自知。还一个劲地杖打,贺桩急得大吼,“住手,你会把白姨娘打死的!快住手!”
白氏的臀部已是血肉模糊,贺桩对秦氏当真是心寒,本以为她只是嫉妒心重了些,可眼下她真是要谋财害命,她当真下得去狠手!
秦氏兴许是打得乏了,把廷杖一扔,对贺桩的话却是置若罔闻,几步过去扯住一个婆子的衣领,满目狰狞,“还不去把刑具拿上来?不想活了?”
那婆子见她疯了般,她连白姨娘都敢下手。她一个下人,那还不是弃若草芥?只得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秦氏总算消气了些,过去一把扯开白氏,还不忘补上一脚,随后一把揪住贺桩的墨发,咬牙切齐道,“你看,但凡帮你之人,都会倒霉,你就是个祸害!”
她仰头大笑,张狂而肆意,“杖打也没什么意思,不若咱们换个方式,想必你定是想念了!”
只听“啪嗒”一下。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套完整的拶刑具!
先前在桂城府衙,她为了救夫君,便受过一次!
十指连心,那种蚀骨之痛,贺桩至今记忆犹新,心突然一阵冰凉,透彻心肺的冰凉!
秦氏甚是满意她的神色。蹲下身来,依旧拿鼻孔看人,捏着绢子的手点着她削葱般纤细的手,叹道,“啧啧啧,可惜了白嫩如水的小手!”
贺桩气怒,清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恨意来,一字一顿道,“秦氏,你枉顾纲常,以下犯上,最是恶毒!”
秦氏牙齐咬得“咯咯”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一掌便掴下来。
贺桩忙伸手挡下,却是挡不住她的第二掌。她被秦氏打得耳边轰鸣,蔫蔫趴在条案之上,毫无反击之力,唇边已沁出血珠来。
秦氏一把甩开她的手,从牙齐里挤出几个字来,“上拶刑!”
忽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那两个婆子收紧绳子,只听得沉闷的西索声,贺桩的指骨似乎碎裂了一般,不容抗拒的狠狠传遍她的周身,那瞬间的痛楚让她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她的嗓子似乎凝着一团烈火,狠狠灼烧着她,再也喊不出什么,只有泪。
秦氏还不满足,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碗汤药,一手伸过来急切地掰住了她的下颔,逼得她张开口。
有了上回媚药的前车之鉴,贺桩生怕秦氏对她的孩子不利,死死抿着唇,就是不肯松口,只把头一侧,苦涩的眼泪便如散了线珍珠般从眼角往下滚。
“便是你不肯喝,也由不得你!”秦氏冷喝道,“下贱蹄子,就凭你,也配怀有卫家的子嗣,呸!有我在。你休想占卫家的一分一毫!”
贺桩犹不肯就范,冷冷向她啐了一口,“秦氏,你不得好死!”
秦氏眸里喷火,“哼,你们都没吃饭还是怎的?给我狠狠地夹,用力地夹看你嘴硬到何时!不除了她肚子里那块肉。难解我心头之恨!”
恰在此时,忽然从堂外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我看谁敢!”
秦氏一听,登时楞在原地,面容还保持着愤怒狰狞的模样。
这个声音,于她而言,恍若噩梦般,她便是到死也记得。
除却卫府尚在的最高辈分的当家主母,卫老夫人,还会有谁?
秦氏惶惶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几步。
只见大堂之外的石阶之上,青烟袅袅间,卫老夫人满面怒色,赫然立着。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淡青色长麻衣,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束着腰身,清雅不失华贵。
外披一件浅墨色的外衫,直流垂坠,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气。
一手拄着楠木拐杖,拐杖上头镶嵌着一颗价值不菲的南珠,另一手腕戴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手里扣着一串禅珠。
一头银发由一支斜暂的木簪绾着,精致而大方。
卫老夫人面相福气,待晚辈也是素来仁慈,可此时,腮边的肌肤怒得发抖,声音发冷,看也不看身后的卫准道,“卫准,随老身进去瞧瞧,我看谁敢对良和的子嗣痛下杀手!”
躬身护着老夫人的卫准身子微微一阵,心头苦涩,却也谦恭地应了。
卫老夫人一路舟车劳顿。却也不必丫鬟扶着,就这么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跨上石阶。
老太太上了年纪,脚步并不稳,也不重,可秦氏瞧着她每走一步,心头就如同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卫老夫人历经三朝,自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内闱之事更是所见所闻无数,几经沉浮,秦氏便是再多心眼,也不敢在她面前作妖。
秦氏手颤得发抖,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直视她。曲膝道,“媳妇见过老太太!”
卫老夫人置若罔闻,直接略过她,浑浊的眸子扫过贺桩,只见她趴在条案之上,无声无息,那一对细白的手已是肿得握不回来。
地上还躺着昏迷不醒的白氏。
卫老夫人只觉心头那一瞬间,悲凉的情绪缓慢地扩散出来,也后悔万分。
懊悔当年因卫良和失踪,便撒手不顾,如今这卫府被秦氏搅得一片污浊,家不家,何以为国?
那丫头当初不嫌弃良和年纪大,家贫无亲,还不远千里地跟来,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还被婆家人这般欺凌,若是叫她那一双爹娘晓得,该多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