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是卫准找来的旧部,也跟着跳下马车,附在他耳边道,“将军,有情况!”
卫良和的视线停在一处屋脊上,悠悠道,“此地视野开阔,目标过大,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卫良和还是吩咐道,“若是他们动手,切记,先保护好夫人。”
车夫给了他一记了然的眼色,随即拉下帽檐,跳上车辕。
约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老王终于来了。远远就见他朝这边招手,乐呵呵道,“将军,您瞧我把谁带来了?”
是卓青,当年宸王座下七将之一。
彼时,他正逢负伤,被遣送回京疗养,错过了卫良和与北燕的生死鏖战。亦并未参与当年那场兄弟杀伐。
这一错过,便是五年!
卫良和负手而立,身形挺直,衣袂飘飞,眸子微眯,颇有些历尽沧桑的味道。
卓青一下马,见真是心心念念了五年的生死兄弟,只觉眼眶酸涩,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忍着泪道,“大哥,真是您?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总不信,您总算是回来了!”
卫良和也有些眼热,但见卓青一身普通士兵的衣着,觉得奇怪,“起来吧。怎么弄得这副模样?”
当年,南盛七将,就数卓青嘴甜,他怎么就成了一个狱卒?
卓青起身,满脸羞愧,“二哥说南盛与北燕一战,虽然胜了,但您与北燕的裕王齐齐落下悬崖,我总不信。况勋与方远跟了二哥,算是平步青云了,只剩我一个没本事的,越混越差了。”
当年的七将凭本事论资排辈,老二正是柯景睿。
老王听卓青还唤柯景睿作二哥,恨恨吐了一口气,道,“柯景睿算个什么东西。啊呸!”
卓青着急道,“他们都不肯跟我说实话,大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王张口就想说,被卫良和一记眼神噎住,只听卫良和淡淡一笑,“日后你自会知晓。我与你二哥算是划清界限了,你是跟我还是他?”
卓青一下蒙头,但他的立场早就分明了,“大哥,我若跟二哥,还至于混成这幅模样么?”
卫良和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视线落到前头稀稀落落的十几个兵,有些哭笑不得,扭头问老王,“你要干什么哪?”
叫他去找几个人来,就找了一堆看犯人的狱卒?
老王登时露出他的大白牙,“军营被柯景睿弄得乌烟瘴气,那里头的人咱也不敢用不是?”
卓青也拍胸脯保证,“大哥,这些人我试过,功夫不错。不说跟着您升官发财,给您当门府看户,他们也是愿意的!”
贺桩透过窗帘,只见那叫卓青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不同于老王的魁梧粗犷,也不同于卫良和的沉稳持重,他的外表偏女相,轮廓细致,脸庞白净,浓眉长鼻,下颚尖瘦。
偏偏还敢跟卫良和呛声,她“扑哧”一下笑出声。
卓青瞧见贺桩,眉宇间倒是浮起几分玩味,竟不顾卫良和在场,飞跑过去挑了一下她的下颚,朗声大笑,“想来这便是王三哥口中的小夫人。卓小七这厢有礼了。”
他倒是粗枝大叶满不在乎,贺桩却是小脸一白,而卫良和竟也不阻止,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苦笑,淡淡道,“卓七,桩儿胆小,你别闹她。”
卓青老实了些。嘴上却是不饶,“大哥的正牌夫人,不说巾帼不让须眉,却也是不能胆小的。”
不过见卫良和钻进马车,他倒是诧异,等一行人悠悠启程,才问老王,“三哥,大哥不是最不喜坐马车的么?”
老王手握缰绳,嘴往马车方向努了努嘴,轻笑道,“可不就是为了车里的那位。”
卓青与老王嬉笑怒骂,不出半个时辰,到了宸王府大门口。
卓青这回学乖了,收起了嬉皮笑脸,递了登上上去。还亲自扶着她下马车。
而老王也挺直身板,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立在卫良和身后,而卫良和正等着她。
贺桩由卓青扶着,颇有些不自在,手微微挣了挣,就听卓青附耳道,“夫人,知道你难受,但还是端着吧,过了开始几个场子,日后便可省去不少麻烦。”
贺桩这才是男人这是给她长脸哪!
卫良和见她十分配合,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给身后侧的老王递了一个眼色。
老王会意,上前拍门。
贺桩抬眸,印象中的宸王府门庭若市。而眼前的明显凋敝了许多,四周长着一排排翠竹,遮掩了朱红高墙与气派的大门,甚至台阶还上了绿痕。
开门的是宸王府的老管家,和老王言语了几句,而后朝贺桩方向走来,恭敬地垂首施礼,不卑不亢道,“见过侯爷及夫人,王爷已等候多时。”
老管家领着他们穿过水榭,老王和卓青不再随行,又穿过两条画廊,经过一处楼,跨过一座小桥,老管家指了指曲径通幽处,垂首道,“王爷就在里头,老奴告退。”
卫良和神色自然,朝老管家点头道,“有劳。”
而后男人执着她的手,领她走过青石板的小径。
贺桩专注于脚下,没多久只听他说,“到了,”抬头。只见前头小亭独立,内设石桌石凳,此处的翠竹比外头的还茂盛,黛绿如泼墨,明明是春风拂过,却给她一种泠泠幽冷之感。
而那负手而立的高挺背影,墨竹白衫,长发没有高高束起。飘飘散散,双鬓的碎发扭在脑后,用发带束着,说不出的孤寂。
父亲曾说,三子之中,数宸王血性最烈,活得热闹。
但政局浮沉,党争残酷。他也随着岁月的沉淀,越发内敛而潜沉。
宸王容源听到动静,蓦然回首,瞧着眼前这一对,男子身高手长,劲装干净,明眸如星,女子小家碧玉。素雅高洁,薄唇紧抿,清眸里含着不知名的情绪,但他知,那绝不是同情。
不由莞尔,走到亭下,平稳道,“赵子颂来信,以为你上午便会过来。”
“要解决些琐事,耽搁了。”
二人恍若多年好友,没有寒暄,不必行礼,再见之时,极其淡薄。
容源撩起衣摆坐下,执起茶壶倒茶,而卫良和也不需他招呼,领着贺桩坐下,默默端起一杯放在贺桩面前。
容源顺着茶盏,把视线转向贺桩,眉目含笑道,“那时到庄府与太傅议事,太傅还常把你抱在腿上。转眼,你也成家了,小桩。”
贺桩讶然抬眸。方才没看清,近了,只觉他面容未改,仍旧眉眼落阔,肌理分明,清瘦淡然,眼角多了些细纹,眸子深不见底,她总算知晓卫良和身上的内敛从何而来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
卫良和望着她。也笑,“不然你以为那块半月玉令上是谁的呢?”
贺桩再度睁大眼睛,转向容源,“当年是宸王兄救了小桩一命。”
容源听见她那句宸王兄,分外受用,朗声大笑,指了指卫良和道,“喏。救走你的可不就是这小子,没想到兜兜转转,你二人在庆丰镇结为夫妻,也算是天大的缘分。”
这下贺桩连下颚也惊呆了,从未想过,七年前带着她杀出重重包围的,竟是她的夫君!
“傻了?”卫良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正色道。“那时我还有伤在身,追兵过多,只得把你放在林子里,却没想你被雪冻伤了身。”
鼻头酸楚,贺桩伸手握住他的手,只摇头,说不出话,她怕一开口。又要掉泪了。
这时,一名侍女轻手轻脚地来了,福了福身,垂首道,“王爷,王妃听闻来了贵客,遣人送了些酒菜与点心来,可要呈上来?”
容源点头道。“呈上来吧,”又问,“王妃可是来了?”
侍女低声应道,“来了,在外头等着。”
“叫她进来吧。”宸王又道。
侍女却是没出去,又道,“王妃说:你们男人议事,我来作甚?”
那侍女跟在宸王妃身边久了,模仿得惟妙惟肖,容源不禁笑道,“那她怎么还亲自走这一趟?”
侍女忍着笑意,如实道,“王妃是冲着侯爷领的那位小夫人来的。”
贺桩年岁小,是以老王称呼她,总喜欢在“夫人”前冠个“小”字,何辅与卓青也跟着叫,没想到传到宸王府里了,被这般打趣,她的耳根登时就红了。
容源立时扬声大笑,“王妃那性子,素来不喜与人清静,没想到小桩倒是对了她的眼。”
宸王府里冷清惯了,容源极少高兴成这般,那侍女也是个机灵劲十足的丫头。嘴上讨好处,“王妃还说,女婢若是照实说,王爷定大大有赏。”
“清荷只管找祝岐去要,就说是本王赏的。”容源淡淡道。
卫良和也笑,揉了揉她的发,宠溺道,“去吧。”
贺桩便跟着那唤名清荷的侍女出去,耳边隐隐传来清朗的嗓音,“当年之事,你打算如何还手?”
而她熟悉的嗓音又道,“当初共谋之事,良和自然犹记。”
之后便没了声,贺桩跟着拐过一处园子,便到了荣华苑,门前照着两个小厮。
才推门朝前走了几步,就觉芳香扑鼻,正厅大门是开着的,早有丫鬟铜川进去,里面传来女人不疾不徐地吩咐,“快把梨花糕端上来,清藕,叫厨子做些清淡的小菜。”
通传的丫鬟走出来,屈膝福身道,“神侯夫人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