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声线泛起蜜糖般的蛊惑涟漪,苍白指尖在虚空中划出邀请的轨迹后便归于沉寂。其实无需它出言,元帅的视网膜已然被祖龙遗骸掌中之物烙下不可磨灭的灼痕——那方流转着宇宙胎息的墨玉,每一道冰裂纹里都蜷缩着九州山河的投影。
【传国玉玺】
这承载着“受命于天”终极诠释的器物,在军阀割据的破碎山河前,已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缝合文明裂痕的铆钉。与遗骸左手丹匣同属上古“模因封装”造物,其核心封印着自夏禹铸鼎以来所有帝王对“天命”的集体认知。若非身处被“平行世界造物主”覆写的副本,即便以博士这具皮套的能力,在还没有拥有“历史的恶魔”或者“过去的恶魔”这些对应概念模块的情况下,想将其完美再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元帅眼瞳中的痴迷如潮水涨落,最终被嶙峋的理性礁石割裂。军靴踏碎悬浮的甲骨文光斑,他无视博士隐现玩味的注视,朝着玉阶尽头的王座拾级而上。
异变在第三步台阶时轰然降临。
空间褶皱裹挟着汞蒸气扑面而来,元帅踉跄着下坠。九十九根盘龙金柱刺破穹顶,每片逆鳞都在迸射裹挟着刑杀之气的寒芒。悬浮的星图由千万柄倒垂的青铜剑构成,剑穗上系着的玉铃正发出黥面囚徒的哀嚎。地面布满流淌篆体的青铜,每当脚步落下,便有百家学说的残章断句在液态金属中尖啸着湮灭。
“谁人竟敢直视天颜?!”
怒喝炸响的刹那,九龙衔珠藻井突然睁开一万只重瞳。青铜血雨瓢泼而下,每一滴都在元帅身上蚀刻出千年前的残酷律令——炮烙之刑的业火自脚踝攀援,将血肉炙烤成焦黑的《吕刑》竹简;车裂用的玄铁锁链洞穿琵琶骨,五匹嘶鸣的青铜战马在虚空中扯出《法经》条文;墨刑的刺针正沿着皱纹游走,在他额头篆刻《秦律十八种》的连坐条款。
元帅苍老而佝偻的身躯在刑阵中痉挛如虾,却将太阿剑柄攥得更紧,这一刻他的意志似乎与手上的古剑发生了共鸣,剑格演化出螭龙咬穿他虎口,随着古老“模因“的注入,“刑不上大夫”的豁免权限被激活。
下一刻刑法的幻影潮汐逐渐平息,祖龙虚影在王座之上凝实。十二旒冕冠垂落的玉藻并非珠串,而是蜷缩的甲骨灼纹,玄衣纁裳上的十二章纹正在活化,日月星辰化作瞳孔,山龙华虫蜕变为鳞爪,宗彝藻火凝成獠牙——这件由法理编织的衮服,此刻正喷吐着墨色的浑浊气焰。
元帅的精神在酷刑幻境的摧折下早已支离破碎,此刻却如断裂后重铸的青铜剑般绷直佝偻的脊梁,脊椎在重压下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仿佛有跨越千年的文明火种正沿着骨髓灌注全身。
风起……
星火随之飞扬………
由于寿元即将流失殆尽而浑浊的眼瞳仿佛迸发出焚城烈焰,肉体与精神皆濒临崩溃的元帅从怀中取出一册线装书。封皮上《国史大纲》的书名尚未完全褪色,下一刻随着颤抖的指间轻轻翻动,那泛黄纸页却在触及空气时碳化成齑粉,飘散的尘埃并未消逝,反而穿透衰老的皮囊融入血脉。
没有力量增幅的灼热,亦无枯木逢春的生机,唯有无尽的悲怆与愤恨在血管里奔涌。
“我曾蜷缩在侵略者刺刀的阴影里......”元帅的声带摩擦出砂纸般的嘶鸣,瞳孔深处倒映出地狱图景——焦土上翻滚着被汽油弹点燃的襁褓,护城河里漂浮着被刺刀挑破肚肠的孕妇,残垣断壁间散落着沾满脑浆的《论语》残页。流民队伍如蝼蚁般蠕动的剪影中,裹着小脚的老妪正将最后半块观音土塞进孙儿口中。
这是一个绝望的世界……
是无数可能性中最绝望的那一部分……
“......然而......某种存在......已然吞噬掉了那些原本存在的“真相”.....”
这个世界是不完整的,在残缺的历史经纬间,浸透血泪的“罪行“正被概念层面的饕餮啃食殆尽。集体记忆的断层处,万人坑上已长出罂粟般艳丽的遗忘之花。
“遗忘......即是背叛......“
元帅咬碎齿间渗出的血沫,踉跄着继续向王座跋涉。数十载铁血征途里,多少惊才绝艳的战友化作碑林中的名字,唯有一点他自诩无人可及,那便是对那些令神州陆沉的罪魁,永远无法平息的恨意。
他狼狈得宛若一条上家之犬……
但还在前进……
如此……
便好……
终于“元帅”伫立于祖龙遗骸的阴影之下。
他屹立于此……
即是……
回答……
用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没有任何迟疑地抓住了那无数人朝思暮想的瑰宝。
【刑鼎铸鼎镇星穹,太阿饮血破樊笼。
九鼎气运今安在?且向祖龙讨峥嵘!】
回光返照一般,元帅挥动了手上的太阿剑,剑锋在下一刻贯穿了他自己的胸膛,脊椎顿时爆发出编钟礼乐般的金石之音。腐朽黑血喷涌之际,深埋躯壳的仪式楔子轰然激活——他以血肉与意志化作齿轮,精准嵌入了运转的仪式场域。
悲怆的编钟与骨笛共鸣震荡穹顶,悬于上方的模拟星盘骤然坍缩。暗红锈迹裹挟着本质化的资讯洪流倾泻而下,九州舆图在虚空崩裂为万千残片,如同被无形巨手掀翻的棋枰,又在某种神秘引力的作用下重组为蜿蜒龙形。
仪式四极应声共振:
西极处,司母戊鼎汞液沸腾冲天三丈,饕餮纹在银浪中蜕作活物,千百青铜獠牙啃噬着甲骨残片发出金石炸裂之声;
东极地,青铜编钟震颤唤醒铁甲残躯,兵俑阵列重组时甲缝渗出墨色《尉缭子》篆文,字迹如血脉蜿蜒;
北极境,铜镜幻化的蓬莱仙山挟雷暴坠入渭水,阿房宫廊柱似蜈蚣百足穿刺云层,琉璃瓦折射出阴阳二气;
南极空,血色帛书凌空铺展,春秋笔法凝成的墨链将半透明龙影勒出道道伤痕,简牍碎片迸溅如星。
当四极威能即将交汇于仪式核心之际,时空突然褪为灰白。悬空的龙躯在漆黑裂纹中四分五裂,灰烬如雪飘落于九州残片之间。维持了千分之一个时辰的平衡轰然崩塌,青铜獠牙僵直坠落,兵俑甲胄重新散作废铁,蓬莱蜃楼倒卷回铜镜深处——所有被唤醒的古老存在,都随着停滞的时空凝成永恒静默的剪影。
崩塌……
仪式失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