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门里面闪现出来的人影,习惯性地拎着手里的黑色药箱,看到顾暖,立马蹲了下来,道:“萧太太——”
来的真巧。顾暖想,却也觉得理所当然。是她让唐思礼去看紧欧亚楠的,唐思礼能跟踪到欧亚楠的行踪,这和欧春华能跟踪到儿子的行踪是一样的。
诡异的是——欧亚楠怎么找到她的?
真的是她的弟弟吗?
唐思礼简单快速地在她身上浏览了下,同时,看到了在对面,距离都不到一米的欧亚楠和欧春华。
见到自己学生满头带血,确实让他吃了一惊。
欧亚楠看见他到场,仿佛可以松一口气。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欧春华的脸上闪现出了虎视眈眈的表情,对着唐思礼那张脸。
唐思礼想装作看不见,正打算打开药箱给顾暖进行处理。突然间,他背后一阵冷风刮来的样子,随之瞬间他的身体僵住了,动也不能动。
一个红色的小圈,锁住在他的后脑勺上。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是枪眼的瞄准仪。
随时随刻,砰的一下,这个人的命魂归西天。
唐思礼刚戴上手套的双手,扔下了手里拿着的纱布块,缓慢地向上举起来。
不会儿,从左边、右边,分别靠近的两队人马,是变成了四面包围的形势,把他们几个死死地困锁在了中间,他们如今是变得插翅难飞。
欧亚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欧春华几乎是要仰头长笑。她拍拍自己身上衣服的尘埃,站起来,神情端着富太太的优雅,轻轻拂起刚才掉落在额前的刘海,刚才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罗杰斯先生。”欧春华面对着右侧走过来的男人,盈盈笑道。
罗杰斯,这场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已经有些历史的蒙卡罗蒂商业酒会的发起人,举办者,真正的最大的幕后大老板。
顾暖眯着的眼睛,落在那个满头银发的洋人男人身上。
只见其一身银灰色的燕尾礼服,系着一条漂亮的蓝格子领带,脚上穿着黑色的手工皮鞋,由于脚大,显得鞋子也较常人大。似乎,是有人给这个男人起过一个爱好,叫做大脚鸭子。
不管怎样,这个男人,在当地,在卢森堡,在整个投资界,都因为蒙卡罗蒂商业酒会的举办而变得赫赫有名。
对了,他应该还是,卢森堡当地,多家私人银行,与蒙卡罗蒂商业酒会有直接合作关系的私人银行背后的重要人物。
顾暖看到了这个洋人老男人的一双眼睛,是灰色的,有些深邃的灰,朦朦胧胧,浑浊。比起梅丽莎那双遗传自贵族基因像宝石一样的眸子,这个男人的眼睛,在洋人中,算是比较难看的了。
并不是以貌取人,只是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罗杰斯突然危险地眯了下眼。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了,竟然被他看到这个小小的女人对着他罗杰斯,著名的世界金融投资人,在眼底里表露出来的一种蔑视。
这个女人居然敢鄙视他罗杰斯?
无论年纪,资历,身后的资本,还有——出身——
据说这个女人的出身是不堪入目的,穷爸爸穷妈妈的孩子。
所以这个女人心肠邪恶,手段极其恶劣,丧失伦理道德,只为了得到金钱,为了往上爬。
“你——姓顾?”罗杰斯说话的时候,稍昂着下巴。
高傲,俯视。
顾暖坐在墙壁上,像一只蝼蚁,渺小得不堪一击,在他眼里,只要他一根脚趾头,肯定能轻易而举地踩死这个小女人!
即便如此,这个蝼蚁般的女人,还是对着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的那种鄙视,宛如刻在了骨头里。
罗杰斯猛地拉了下身上的礼服外套,礼服的设计师为了很好地体现出他的身材轮廓,给了他较为修身的设计,但是,明显遮不住他发福的肚囊。
“据说是你,在四处造谣,给我本人和本人的公司,以及其他人,都带来了名誉上的受损——”
“我没有造谣。我也不可能去造谣。”
罗杰斯灰色的小眼珠子眯成两条开合的弧线:“你说你不是造谣,你跑什么呢?”
“我跑。是因为,有人故意中伤我,说我造谣。”
众人伴随顾暖这话,眼睛射到了欧春华身上。
欧春华挺直胸膛:“罗杰斯先生,是她造谣你。我朋友可以为此作证,绝对没有错的。我朋友甚至可以把她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复制出来给你听。”
罗杰斯挖了下自己的耳朵,似乎对于两个女人之间的争吵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她造谣了些什么?我到现在都还弄不太清楚。”
因此,之前接过欧春华电话的吉姆,罗杰斯的秘书,一个英俊的三十左右的男人,走到罗杰斯身边进行解释:“欧太太说,说她造谣我们是骗子。”
“骗子?”罗杰斯仿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珠,道,“什么骗子?天!多不可思议。这大概是我罗杰斯至今听说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冷笑话了。让我想笑都很难的笑话,你们说是不是?”
吉姆拼命点头。
欧春华说:“对!这是无稽之谈。我们都如此信任罗杰斯先生的投资目光。相反,这个女人居心叵测,看不惯我们赚钱,所以,想中伤罗杰斯先生,想利用谣言,来攻击我们的投资计划,进而让她自己得利。”
面对欧春华这话,罗杰斯拍了下自己两个掌心,仿佛在赞许欧春华的目光,赞成欧春华拍自己的马屁。
“欧太太这话,挺有意思的。我想来想去,欧太太,莫非和这个女人,是旧怨?否则,欧太太对这人怎么这么了解?”
欧春华稍微低下头:“之前,只是刚好与这个女人接触过。罗杰斯先生大概不知道,这女人是臭名远扬的狐狸精,她勾引了她有钱的丈夫不说,还想勾引我儿子!”
听见后面这话,欧亚楠努力地想从喉咙里发出声音。然而,失血过多,逐渐地夺去了他的意识。他的眼皮子慢慢闭上的时候,一直看着顾暖的方向。
欧春华低头,便能看见他那张脸朝着的姿态,一股涛然大火在她心口里猛烈地燃烧。
突然,她蹲下身,手抚摸住欧亚楠带血的脸,哭道:“我的儿。可怜的儿。被这个女人害得太惨了。——罗杰斯先生,你看到了没有?你都看到了没有?这都是这个女人害的!你要是留着这个女人的命,最终你也会变成这样!”
罗杰斯、吉姆等人,都是那么惊诧地看着欧春华的表演。因为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在顾暖那张并不怎么漂亮,只能算得上平庸的五官上,实在找不出倾国倾城可以迷惑男人的女色迹象,更别说称得上狐狸精的称号了。
像罗杰斯这样富可敌国的老男人来说,世界上什么美女会没有看过没有泡过,顾暖这种姿色,算得了啥?
最多,就是这个女人说他是骗子这个事,让他颇起了点兴趣。
罗杰斯搔了下自己的下巴:“之前,是有人曾经给我透过相关的风声,说会有个姓顾的,来我的场地,意图砸我的场子。”
顾暖的嘴角微微一勾:“让我猜猜,是谁和你说的这个话,是不是,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
罗杰斯灰色的小眼珠闪烁了下,道:“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是,你肯定不知道,有句话,是你们中国人经常说的——”
“祸从口出,是不是?”
“对!”罗杰斯举高双手,仿佛歌剧院里唱起咏叹调的男主角。
现场的气氛登时变得一触即发。
唐思礼那张惯来非常冷静沉着的脸,都晃过了一丝苍白的痕迹,眼看,他们这下看起来是在劫难逃了。
罗杰斯的眼睛,突然先落到了唐思礼那儿:“他是你的人?”
“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人。”顾暖道。
唐思礼微微低下眼。随之,他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顾暖身边。
这样的举动,完全可以理解为,他背叛了顾暖。
罗杰斯的嘴巴缩成了个O字型,仿佛非常可怕震惊地扫过顾暖和唐思礼各自的脸:“你们中国人做事都是这样的吗?我原先以为,你们电视剧里喜欢演的卧虎藏龙,忠义良孝,原来都是假的?”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在这个世界上,谁不爱钱。所以,我才说,我根本不可能去造谣你,罗杰斯先生。”顾暖说。
罗杰斯的小眼珠闪了又闪:“确实,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既然都入了我的地盘里,哪怕为了活命,都不可能在我的场子里说这种话。但是,的确,你如果出了我的地盘,会说些什么话,那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顾暖的胸口慢慢地起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除了这样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显得不怎么失控,才能以最大的努力去挽救自己在流失的孩子。
至于,罗杰斯现在和她在说什么话,是不是要她的命,其实,都远没有,此刻在流失的小生命来的更加重要。
唐思礼垂着眼,根本不敢去看她身上的情况。
如果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是他,连神仙在世,都难以——
罗杰斯踏前一步,走到顾暖跟前,俯视眼前这张平庸的女人的脸,怪异的嘴角抽了下说:“你说,我还有可能放你走吗?”
“你可以把我交给警察。”
哈哈哈。罗杰斯纵然大笑。
他身旁的吉姆,用震惊的眼神看了下顾暖。
这个女人什么样的理智思维,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说让我把你交给警察?”
“不是说我诬告你,造谣你,给你造成了名誉上的损害吗?”
罗杰斯两条腿蹲了下来,他的脸,慢慢地靠近到了顾暖的脸前,仿佛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一个女人的样子,吐了口气:“你比警察还要聪明。我这边,曾经也抓过一两个卧底,但是,他们都没有你这么有胆识。你不漂亮,但是你的脑袋很吸引人。”
顾暖放在地上的手心缓慢地抓了抓。她慢慢闭上眼睛,云息慢吐。
见她居然表示出不再说话的神态,罗杰斯的两只眼球瞪成了电灯泡那么的圆,以巨大的从高往下看的视角看着她那张平静的仿佛飘入了神仙境界的脸。猛地,他站了起来,尖利的嗓门说:“不过是个贫民窟里出身的孩子,竟然敢蔑视资本界的大鳄?”
顾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欧春华因为罗杰斯这句话,心头都不禁打了下鼓。怎么,这个丫头自暴自弃了?想自寻死路了?
真的是要死在这个老洋人男人的手里了?
“好——”
瞬刻,咔嚓一声,从罗杰斯口袋里拔出的黑色的乌亮的东西,在贴近到顾暖的额头前时,欧春华瞪大了眼睛。
其余人没有一个大气敢出的。
眼看,老板竟然要亲自动手解决这个女人?!
欧春华不自觉的一个动作,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儿子的视线。固然,欧亚楠闭着双眼,已经是昏迷过去了。
一切,一切都会就此结束了。欧春华想。之后,她儿子会忘记顾暖,回到她欧春华的怀里,只会知道自己是欧家的孩子,没有其它。
顾暖从此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顾暖——
砰——
那枪声,似乎没有安装消声器。
接着,这声尖锐的枪声,传遍了整座大厦。楼上,楼下,在楼梯,在通道里奔跑的人,全都听见了。
欧士华身体愣了一下,接着,被身边更加骚动的人群再次冲到了墙角上动弹不得。
人群拼命地尖叫着,推搡着:“开枪了!有人开枪了!是袭击!”
欧士华赶紧把两只手护住自己的脑袋,猫下自己的身体,和其他人一起做出躲避袭击的姿态,嘴巴里则不由诅咒出一句:“这该死的!”
为什么刚好他老婆儿子也都在这呢,而且,都分散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遇到突袭。
在楼梯上奔跑着,好不容易跑到了楼顶上的钟巧慧,在听见枪声仿佛从远处地底下穿出来的刹那,立马掉过头。
结果,她看到了尾随她而至的卫长青。
卫长青仰头看到她的身影,于是几步猫跳,矫捷迅速地跳上了楼顶天台,问:“都没有受伤吧?”
“我是没有——”钟巧慧说完这话。
紧接两人都发现,黑暗的楼顶天台上,风声咧咧,但是,只有唯独他们两个的身影,顾暖不在。
登时,钟巧慧心头刮过一阵寒风。
卫长青眼疾手快把她身体一抓,阻止她下楼,道:“你做什么?”
“你没有看见吗?她都没有到!”钟巧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五脏六腑都被蚂蚁给咬着。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卫长青的脸色也不好看,分明在黑暗里本来看不清楚的环境下,此刻都能清晰地发现他黑糖似的脸上掠过了一道白色的痕迹,“她是孕妇,一个人肯定逃不掉,你肯定要和她在一起的!”
不用他说,钟巧慧也知道,知道!钟巧慧猛地跺脚:“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是我把她推进了另一道门里,因为前面有追兵,我不可能带着她跑,我只能像你一样,把其他人引开,让她有机会逃脱——”
最后呢,最后是,他们两个准备牺牲自己当诱饵的,反而都成功摆脱追兵逃出来了,只有顾暖,不能按时到达楼顶。
顾暖这是多倒霉的运气!
钟巧慧此刻只能用嘴巴呼吸,鼻子已经酸的透不过气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刚才,那声枪声——
既然不是对着卫长青开的,不是对着她开的,还能是对着谁开的呢?
只有顾暖不在。
脚步声,在他们踩着的地板下面,由远而近,逐步靠近。很显然,对方在一层层撒网式搜索无果之后,肯定是要跟到天台顶楼。
没有时间了。
要么,他们现在回去找顾暖。可是,回去找的话,这会儿下去势必和底下聚集起来的越来越多的追兵,短兵相接。那么,他们的人身安全,必然会受到最大的挑战。
对方人多势众,凭他们两个,卫长青再有本事,都不可能变成三头六臂的孙悟空,以一敌百。
可钟巧慧想,她现在是情愿下去的,下楼去,和对方攻归于尽,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过现在这个样子,朋友都不知道死了没有,她现在是要抛弃朋友自个儿独活吗?
那等于是一辈子良心受责,受罪!比死了更难以接受。
卫长青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并且把她的身体往前拽。
“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我必须回去找她!”钟巧慧说到最后,忍不住对他的脸吼起来。
卫长青回头,突然把她的脑袋一按,用力地按得死死的,说:“冷静点没有?如果没有,我会给你一盆水,没有水,我会打到你清醒为止。不要说你回去救不了她,我回去也救不了她。”
“这样说,你是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她有可能只是落入对方的手里,有没有死,我不清楚,你也不清楚。”
钟巧慧努力地抬起头去看他的脸。
黑暗里,他的脸迎着北风,似乎和她截然相反地背对着,因此看不到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他的每个字,是比当下寒冷的北风更加彻骨,让人只能顿觉得是全身的冰凉。
“你——没有心——”
听着她这个声音,卫长青像是冷笑一声,在北风里的声音,都分不清是模糊或是清晰了:“这不是我第一次抛弃自己人——”
钟巧慧继续掰他抓自己的手。
或许是被她的手指甲给割到肉了。卫长青浓眉一皱,紧接,猛地回身,一只手迅雷不及地往她脖子后面劈下去一掌。
钟巧慧哪能敌得过他这个专业人士,立马晕死了过去。
追兵此刻追到了天台上,指着他们俩:“在那儿,不要跑——”
卫长青抱起人,站在八十七层的楼顶天台,望着下面像蚂蚁一样细小的在马路上行驶穿越的车辆,刚烈的眼神眯了下,接着,纵身一跃。
其他人追到天台边上,诧异地看着,他的身影,在从天台上落下去之后,仿佛变成了无影无踪的空气,哪里都找不到。
直到,对面某个地方,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等追兵看到系在天台边上的绳索时,意图割断的时候,卫长青抱着人已经通过楼与楼之间联系的索道,成功逾越到了对面大楼的楼顶。
紧接,那些追兵只好迅速往下撤离,因为直升飞机开始从对面大楼对面出发,在这座大楼的上空徘徊了起来。
卫长青落到安全地带后,将手里抱着的女人移交给队友,说:“送回酒店,给章三爷。”
“是。”
卫长青紧锁的眉头没有解开:“通知所有人,务必封锁住大厦的所有出入口。我们有个人,落在对方手里了——”
众人只觉得他这话,犹如刮在皮肤上的北风,字字像刀子一样的残酷。
枪声,又有枪声,仿佛从对面大厦楼里发出来。
卫长青带着自己的人,猛然听见枪响的时候,回头再去看那栋黑夜里的八十七层大厦。
他背后的人,突然悄声说:“我们都以为,原先那声枪响,是对着卫少你——”
“不是。”卫长青的眼中倏然闪过一道分不清光色的眸光。
无论如何,这么多枪响,远比只有刚才那一声枪响,要来的好多了。至少,只有一声枪响的话,基本上等于是仿佛一阵风,把最后那支蜡烛的光给灭了,相当于希望全灭。如果枪响依然起伏,这无疑象征着另一种迹象。
刚才那声枪响,并不能消灭蜡烛的光,所以对方只好拼命继续发枪,意图消灭光亮。枪声越多,越证明行动的失败。同时意味着,他们这边的希望,将越来越大。
她的运气,或许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背呢——
欧春华也是这样想的,这个死丫头,怎么运气总能好到爆?!
明明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只要罗杰斯那砰的一声过去,一切都结束了。她欧春华,依然是,阖家团圆,坐着自己富太太的位置,享受独占儿子的天伦之乐。
可是,她闭着眼睛,听到的是,伴随罗杰斯的那声砰的之后,响起的是老洋人气急败坏的咒骂:“谁?是谁用辣椒水喷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天,这个可恶的女人,果然蛇蝎心肠,天下最坏的女人——”
欧春华急急忙忙睁开眼。
却见,四周已经是烟雾弥漫。
所有人,都不得不努力挥动双手,希望以最大的力度来甩开眼前迷惑阻挠自己视线的那一团团烟雾。
即便如此,七歪八倒之中,互相撞击到自己人的情况都是有的。因此,在这个突然的情况下,罗杰斯的人,都变成了一团盘沙,犹如鼠窝中乱窜的老鼠一样,哪还顾得上其他人。
欧春华眼看事情不妙,第一个脑子里想的就是,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让顾暖又给逃了。
于是,她抛下了欧亚楠,两只手抓在地上,猫着腰,宛如爬行动物爬了起来。
由于现场烟雾浓烈,而且在不停喷射的状态中,她和其他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只好用手往前触摸着。但是,哪怕她死了,都不会忘记顾暖刚才身处的方向的。只要是方向没有错。
她的手往前摸着,努力伸着,终于,给她摸到了一个鞋子的感觉。
心中,登时划过一道惊喜,她用力再一抓,这一回,给她抓到了个鞋子的轮廓。
这是什么鞋子,好像,并不像是女人穿的高跟鞋,好像是一双运动鞋。
顾暖貌似并不喜欢穿高跟鞋,但是,今日出席酒会,为了应景,肯定不可能穿运动鞋的。
欧春华愣了下,由于不能分清自己摸到的是什么,因此,当她仰起头之后,看到了鞋子的主人。
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是一双眸子。
深色的,像海底一样深邃的眸子。
欧春华的眼里,骤然写上了惊愕的两个大字。
她的眼球努力地睁,妄图都要把眼球给凸出到外面的夸张表情,都不能让她完全看清楚对方的脸。
因为对方戴了个结实的黑色头盔,只有一双眼睛,偶尔在头盔上一线的玻璃罩下面流露出一点痕迹。
可就是这双眸子,让欧春华像是经历了天翻地覆的震动。
她头晕,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因而,等她稍微定神时,她必须用力地转头,迅速地去找到儿子的方向,确定儿子在原地没有动。
等她爬回去,摸到了欧亚楠的身体。前面,那个戴头盔的男人,把在地上闭着眼睛的顾暖抱了起来。
欧春华开始左右旁顾,好像天旋地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地狱,或是在天堂?
她一面看看自己儿子欧亚楠的脸,一面掉头去看那个戴头盔的男人的背影,意图想抓住那个头盔,再看一眼那个眼睛。
当然了,她只能抓住此刻昏迷的欧亚楠,根本没有办法去阻止那个身强力壮的行动自如的男人去把顾暖抱走。
于是,在那个戴头盔的男人,把顾暖抱起来,刚好往她这边瞥一下时,她突然间竟是全身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表示出害怕和恐惧,两只手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身旁的欧亚楠。
对方那双宛如黑海一样的眼睛,在她抓着欧亚楠的手却是颤抖不已的手指上扫过一眼,眼里仿佛倏然闪过一道光。接着,他抱起顾暖纵身一跳。
在罗杰斯拿着手枪哆哆颤颤的那只手,再次举起乌亮的枪口,想穿过烟雾瞄准他们时。
砰,第二声。
欧春华发出一声尖叫,划破了空气和烟雾。
枪她都不知道射中了谁没有。
只知道刚才那声枪响,她确实整个心脏都在颤抖。
罗杰斯的咒骂声紧随再起:“妈的,操蛋。谁,是谁?看我打死你!”
砰砰砰,接连数枪。
响起的是一部分倒地痛苦地尖叫的声音。
吉姆不得不冲上去,握住罗杰斯拿枪的手,喊道:“罗杰斯先生,他们走了,走了!你现在再开枪,打到的都是我们自己人!”
“你说什么?走了?!”罗杰斯没有办法相信,他的双眼又红又肿,仿佛两颗桃子似的。
这都是顾暖在他开枪前,拿出了卫长青送她的防狼喷雾冲他眼睛喷射出去的杰作。
“你说他们走了?他们怎么逃出去的?这里都是我的人!”罗杰斯不可置信地叫着。
等困扰在现场的烟雾慢慢地散开之后,确实是,本来坐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顾暖,不见了踪影。除了欧春华还有看见一个人,其余人,是连顾暖怎么消失的,都摸不到任何头绪。
“她自己一个人跑不掉的,快给我追!”罗杰斯指着前面的方向大吼。
欧春华只觉得自己四周的声音都在远去,此刻在她的心里,连顾暖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黑色头盔下面暴露的那双眼睛。
一个矫捷的身影,宛如黑豹一样,一只手抓着快速下降的绳索,另一只手始终托抱着一个闭着眼睛女人,从一部空了的电梯楼道中间,快速降落到了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接着,最终,成功降落到了稳当的,早已停在原地等候的黑色摩托车上。
男人把女人抱在自己胸前,同时启动了黑色摩托车。
在楼上所有人,为搜索他们的踪影毫无头绪,宛如无头苍蝇一样瞎找的时候,黑色摩托车仿佛一条无声无息的黑蛇,驶出了停放的地点,接着驶上了前面一辆打开了后车门的小货车。
货车在接到摩托车之后,关上了车门,向前方驶去。货车驶出楼底时,却已经是另一座大楼下方的停车场。
紧接,在一个无人的路口,货车再次打开后车门,让摩托车离开自己。两辆车分头往东西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声音,在城市里此起彼伏。
只有黑色摩托车仿佛驶离了尘嚣,是一直离开了城市的中心区域,离开了繁华地带。
顾暖好像能听见风声,但是,并没有感觉到风刮到自己的皮肤上。相反,她感觉到了一股温暖,仿佛一床厚实的棉被,抵挡住了所有可能袭击到她身上的寒气。
是,是谁?
是他吗?
在拼劲那最后一道力气冲罗杰斯的眼睛喷出辣椒水以后,她就毫无力气了。然后,她那只,尚有一线听力的耳朵,似乎能听见很多人在尖叫。
其中,包括了欧春华的尖叫。
或许其他人听不明白,偏偏,她是最能听明白欧春华那声叫声里蕴含的是什么。
是,她和欧春华是死对头,是冤家,可是,她同时,是最了解欧春华的人。因为谁让,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反而是敌人呢。
当她努力睁开只眼时,看见了,看见了在巴西那时候看见的那个黑色头盔。
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低头,在她脸上扫过一眼之后,转动摩托车车头,随即潜入了一间地下车库。
车库里,没有人的样子。
他一个人把她抱下车,放进了一间房间,这个房间里貌似只有一张床,他把她放在了床上。
顾暖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了,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这个男人,并没有马上脱掉自己身上的头盔,只是脱下了自己手上的黑色皮手套,然后,戴上了一双橡胶手套,像唐思礼经常戴的那种。
他拉开了床头边上的抽屉,拿出了放在里头的针具。
顾暖喘了喘气,看着他拿注射器在吸取什么药水。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水。
然后,他开始抓住她的一条手臂,拉高袖管,用橡皮带扎住她的手臂,暴露出皮肤下隐藏的血管,注射器的针头扎入她的血管里头。
顾暖那刻确实心头颤了一下。
在给她把针管联系上了血浆的袋子之后,他回头看到她脸上,看见她的脸很是平静,仿佛无论他对她做什么事都不会惊讶一样。
“谢谢你救了我。”顾暖道。
对方对于她这么冷静十足的声音,似乎眯了下眸子。
“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你吗?”顾暖说,声音,依然很是平静。
男人,在黑色头盔底下的眸子闪了闪。
或许他在斟酌,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叫尼奥,顾小姐。”
一个带有童稚的孩童的声音,插入进来。
顾暖望过去,看到了房间另一边,不是连着库房的门打开之后,从外头蹦蹦跳跳拿着玩具飞机走进来的男孩子,正是之前,自己认识的那个男童——安东尼。
安东尼在走进来之后,亲眼看到她的样子,本来笑得很开的嘴巴登时瘪了下来,有些忧愁的眸光开始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和裤子上的一些血迹。
“尼奥,她怎么了?”
尼奥,把自己头上的黑色头盔摘了下来。
本以为,这会露出他的庐山真面目了。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黑色头盔底下,还穿着一黑色头罩,是同样把他的样子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只有他的那头黑发,那么的浓密,仿佛黑色的森林似的,黑色的海藻似的,漂亮,而且神秘。
顾暖看着他的发梢,微微卷着。
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头发。
安东尼仿佛没有看见她的神情,也没有看见尼奥的神情,只是担心地说:“她好像流了血,不用送去医院吗?”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尼奥的反应。
倒是那扇他刚走出来的门再次哔的一声打开,从里面出现的轮椅上,坐着的是菲利普斯公爵城堡的女主人,梅丽莎。
顾暖都不禁想:她这是逃出了狼窝,转眼又回到了狐狸窝了吗?
安东尼帮自己太祖母推着轮椅,推到了顾暖的床边。
梅丽莎打量顾暖脸上一圈,说:“你很幸运。”
“你本想我会死了吗?”顾暖道。
梅丽莎深层的嘴角边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你不是赌我不会让你死吗?”
顾暖没有说话,对此仿佛不想做任何评价。她和梅丽莎之间的赌博,其实在上次已经结束了。梅丽莎也放过她一马了。
梅丽莎坐在轮椅里,交叉起自己满是皱纹的双手,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很聪明。我上回就和你说过了。所以,我之所以会救你,原因也只有一个,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顾暖微垂下眼:“这只是一个老太太,渴望自己的孙子回家罢了,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浩然听你的话。之前,我怎么说都好,他都不听我的。他天生对我感到反感。虽然我觉得我和你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男人的眼睛总是盲目的,他们只看到他们所喜欢的女人喜欢什么,他们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这就是爱情。”
“我想你误会了什么,夫人。我只是庄先生的投资顾问,再说了,我有丈夫。”
梅丽莎的手指头,悠然在手背上敲了敲:“你认为你丈夫还活着吗?”
“他当然活着。”
“可他到现在,都没有来见你。”
顾暖的眼睛微眯:“我和我丈夫之间的事情,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更不会受到任何人有意的挑拨离间。”
这话,无疑是惹到了这位女公爵心头感到了恼羞成怒。
“那好,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很想看看你的丈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有我孙子出色吗?”
顾暖的声音平静又肯定:“他会来的,他死也会爬到我身边。”
梅丽莎瞬间转动自己的轮椅,径直出了这个房间。
安东尼看看自己太祖母,又看看顾暖,明显左右为难。
“尼奥,你在这里照顾她,我去看看公爵夫人。”安东尼最后决定,说。
尼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黑色摩托爱车旁边,蹲下身体仿佛在检修机器,都没有听见他说话的样子。
安东尼急匆匆走了。
房门一关,这里面,又只剩下了顾暖他们两个人。
顾暖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个背影,看了会儿,闭上眼。
似乎听见了她沉睡了的声音,蹲在摩托车前的男人,慢慢回过头,眼光,漫长地落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