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暖习惯性地整理下衣襟,走进了门里。
小柳扭头看了看她:你看吧,我没有骗你。
顾暖并没有准备低头,没有做错事的她低什么脑袋。她一眼平视地望过去,诺大的会议室里,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四周可以摆满百人的位置,如今只坐了大概十号人这样。
大概这十号人,比坐满百号人更来得金贵。这点,是不言而喻的。
与顾暖想的一样,如今坐在这儿的,都是长达集团董事局的常务董事,基本上长达常务董事会的人员都坐在这了。
没有想到,招商三组发生的意外,把长达的高层全部惊动了。
为什么?
顾暖有想过,既然公司有人可能出人命,上头派人来问问,关心下,是必要的。可追究到这个事态的严重程度,貌似,还达不到惊动所有高层的地步。
其一,人没有死,无论是方永兴,或是昨晚被困过的她和唐老鸭,更多是属于有惊无险的结果。
其二,要说这种意外,之前,不是有个工人坠楼,那事儿闹的更大吧。但是,她都没有听人说,招商三组之前都不知道这事呢。足以说明之前明悦广场发生的事,并没有引起到高层的重视。
突然之间,高层给予的高度重视,是连当事人都承受起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顾暖不得不猜测,或许方永兴是预计到这一点,所以,让她代替唐庆中出马。
唐庆中是个老好人,如果是唐庆中突然面对董事局的话,会不会手脚发抖连句话都说不全。但是,她顾暖明显不会。
方永兴是了解过她面试时面对董事依然镇定自若的本事。
顾暖此刻想说,方组长,你真抬举我了。
说真,面对一个董事是一回事,现在,她要面对的是十个董事,包括站在集团顶端的那个男人。
等于说,她顾暖现在要面对的是资本界中的十条老狐狸,十条鳄鱼,包括鳄鱼王。
萧夜白才说她像条白花蛇,离鳄鱼差一些。
好在白花蛇一样足够狡猾。在顾暖想明白了为什么方永兴会预计到董事局会亲自问话他们之后,在她的心里便是有了决意。
坐在会议厅桌里的老鳄鱼们,一个个各有各的姿态,面孔更是各异,当然,在顾暖的眼里,无非都是一张张随时张开牙齿吃了对方的血盆大口。
他们打量顾暖的眸光,好比用鳄鱼的眼睛戏弄地看着游过自己眼前的一条小鱼。
可见顾暖应该是弱小到让这些鳄鱼感觉吃了都没有味儿。
这里头,包括了坐在顶端长达王座上的那个男人——萧鉴明。
她公公?
官方张贴的信息是快七十岁的男人,却是梳着非常整齐乌黑的头发。
两道剑眉犹如华山论剑的两支宝剑,英姿飒爽。笔直伫立的鼻梁意气风发。
更别说那身身板,经常锻炼的缘故,肚皮不仅没有发福,腹部好像还练出了些肌肉,胖瘦适中,健康强势。
哪有什么退休老大爷的形象。
成功的事业,长达帝国的辉煌,无疑让这个七十岁的男人延缓了衰老,看起来至多五十岁。在女性眼里,更像是一个优质大叔,一点都不显得老。吸引女性的魅力,在萧鉴明的身体和外貌身上,并没有半点衰退。
男人比女人更能藏年龄这点,在萧鉴明身上,似乎表现到淋漓尽致。
父亲如此,儿子是否也如此?
顾暖脑袋里突然瞎想了下哪天她那假老公老的那一天。
或许是以前参过军,出身于部队,在部队多年锻炼的原因,萧鉴明的言行举止轻微流露之间,已经表现出大山压进,千军万马的雄姿。
顾暖记得,有篇官方报道曾经采访过萧鉴明,萧鉴明坦言,自己人生历练之中,如果缺少了部队这一块,成就不了他今天辉煌的事业。
这个王座上的男人,是一个雷厉风行,喜欢以治军理念统治自己公司的男人,并且以这种铁血手腕卓有成效地打造了今天的长达帝国。
对这种部队理念,萧鉴明从来没有更改过,像是铸造进了他的骨血里。
这使得他那张面孔,五官,都是严谨到一丝不苟的表情。一双深邃的眼瞳里,蕴藏着咄咄逼人的王者气势。
顾暖回想着,自己老公,以及昨晚上见到的萧二姐,似乎都与这个男人长得真有点儿像呢。
只是,萧二姐像这个男人可能更多一些。萧夜白可能长得偏像母亲,五官更为精致一些。
“你出去吧。”萧鉴明突然出了句声。
顾暖知道他不是说她,却也暗自诧异他会亲自开嘴让小柳走。
小柳貌似是进来后一直给杵在原地了,可能都忘了自己只是来带着顾暖来问话的,根本没有在董事局会议厅里逗留的资格。
那瞬间,之前还看不起顾暖的她脸上顿时闪现出一抹难言的尴尬。
顾暖被审问也好,可是,比起她小柳,诚然是有了机会和董事们董事长面对面说话。
要知道,有的人,在长达做了十年以上,都没有能亲自和萧鉴明对上一句话。
小柳悻然地转身离开。
当她拉上门时,由于里头安静,那声轻微的砰,显得无比大声。犹如开赛的钟声一样,登时让会议室里的空气紧张起来了。
气氛瞬间有种要爆开的趋向。
顾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加快。
座上有人问:“陈董没有来吗?”
陈家铭昨晚去看过方永兴了解过情况,是这里唯一第一个最近接触此次事件的高层。理应是在这里的,要对董事局和董事长回复相关消息。
说曹操曹操就到。
那会议厅的门再次被人在外面敲打两声之后,咿呀一声之后打开。
陈家铭带着蔡姐出现在了现场。
这是顾暖在这里见到的唯一两个见过面的人。当然,她不以为,以他们和她基本上什么都算不上的关系会让他们接下来在这里为她顾暖说一句话。
陈家铭对座上其他长辈鞠了个躬,表示出迟到的歉意。
常务董事会里,陈家铭的年纪是最年轻的。
随之,在萧鉴明的点头示意之下,陈家铭带着蔡姐,在比较末端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暖依然站在会议厅的末侧,离那些长达顶层的人很远,尤其离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此刻,她倒是开始忘了,这是她和自己公公第一次见面。
萧鉴明问:“她就是来回话的人,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
别看萧鉴明好像平常没有和底层员工接触过,但是好歹部队出身,只要在长达做过一年以上工作的员工,萧鉴明都能有个初步印象。或许是听人说,或许是他哪天突然在公司里走浏览过对方一眼。
这是人事部的工作了,蔡姐起身回答萧鉴明的问题:“刚进长达两天的新人。”
萧鉴明和座上其他董事明显诧异:“怎么让个新人过来?”
新人能懂什么?
蔡姐只好尽力地解释:“方组长住院了。他们组一共只有三个人。另外一个唐专员因为工作的缘故不能前来回话。昨晚出事的时候,她一直在场,也经历过受困的意外。”
听事实已经如此了,萧鉴明似乎对方永兴印象蛮深,说道:“方组长是个血气方刚的,做事易于冲动,如果在部队里的话,等于说是一个冲锋战士,勇气可嘉,正义感十足。但是,不能说他没脑筋。”
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光在顾暖脸上再次打量时。顾暖知道,他这是看在方永兴推荐的份上,给她一次机会。
不管是不是过来回答问题的,能站在董事局面前,能和董事长面对面说话,都是长达大部分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员工没有这个机会。更何况是刚进公司两天的新人。
她顾暖多好多糟的运气,由于一次意外,有了这样一次他人求之若渴的机会。
“你给我们描述一下,昨晚你们组,方组长和你们发生的事情。”萧鉴明慢声地说,怕新人听不清楚。
很显然,他貌似并不知道顾暖是聋子。
蔡姐只好再斗胆出了一句声音:“董事长,她听不见——”
座上的董事们果然是,骤然一片喧哗。
听不见都能招进公司里干活?
当然了,公司出于公益形象,不能歧视残疾人。
董事们不悦的眼神在蔡姐脸上扫着。
蔡姐头顶上的压力像要爆炸的气球。
陈家铭此刻的出声,像是在为蔡姐解围,也在为自己解困,说:“是我拍板让她进来的。她成绩优秀,而且有过人的才华。我认为她工作能力不比一般人差。而且我们的人调查过了,她确实曾经通过MN公司的面试,只是她当时要考研,所以拒绝了。”
听了陈家铭这番解释之后,董事们的情绪似乎有所缓解。
萧鉴明突然朗声一笑,说:“不就是听不见吗?有什么关系?手脚能动不是吗?我们部队特种兵,聋子一样可以发挥得比普通士兵更好,说出去好像没人相信。但是,正因为他们人生里有残缺的那份,因此,更有种常人没有的专注让他们比普通人优秀的多。”
这话似乎是在说,顾暖有百分百的可能性超越常人。
其余的人,似乎都在琢磨萧鉴明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萧鉴明莫非就这样对一个新人另眼相看了?
自然是不可能的。
换做她顾暖,都绝对不会。
漂亮话谁不会说,何况是一个成熟的生意人,这种公关话,早练得滚瓜烂熟了。
顾暖只觉得王座上的男人看她的目光一点都没有变:冷漠,高傲,俯视的姿态。
由于顾暖听不见,蔡姐亲自担任翻译,把他人要问顾暖的话,写在题本上给顾暖看。
萧鉴明的第一个问题,顾暖早已听明白了,因此,在蔡姐写出来之后,她可以毫不费力地作答,说:“关于昨晚上发生的意外,可能陈董和董事长,各位董事,都有所了解。但是,有关这个意外发生前发生的事,可能董事长和董事们并不太知情。”
话一下子给说到了重点上了。
座上一些人,开始感觉到眼前这个新人有点不一样。
一般新人,哪有顾暖表现的这样镇定和冷静,居然懂得分辨问题,自己转过来掌控住问题的主动权来作答。通常是看到董事长和董事以后,已经吓得手脚发凉,直接问什么答什么。
“好,你按你知道的情况说。”萧鉴明允了顾暖回复前情的要求,或许,之前他们那点三组的皮毛事儿和意外完全没有关系。
可顾暖,和方永兴、唐庆中已经认定了其中肯定有关系。
顾暖说:“我们去一家公司,想找他们的销售总监说话。但是,去到那里发现,他们总监明显是知道我们要过去的,提前半小时避开的。我们怀疑有人在路上跟踪我们的行踪。这可能是导致方组长最终出车祸的原因。”
“你说有人跟踪你们的车,有证据吗?”有人立马发出质问。
顾暖摇头:“暂时没有相关证据,但是,公司的车上装有行车记录仪。本来,组长打算回去后好好研究研究。可没有想到那突如其来的车祸,把记录仪都撞毁了。”
言外之意,有人故意毁坏证据?
只因为有人发现了,他们三组的人貌似察觉出了一些什么。
“是我们长达的对手公司干的吗?”明显,座上有人已经开始倾向于顾暖他们三组一样的想法和猜测,发出疑问。
马上有人反驳:“那会是哪一家公司?”
没有听说过,有哪家公司对于长达正在施工中的明悦项目有非比寻常的兴趣。
明悦这个项目,说起来,投资额也不算很大,地理位置又位于郊区,影响力有限,无论资金或是对于公司的品牌名声扩展,都不能算是个大项目。
和长达争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项目,有必要吗?
顾暖暗地里扫了一圈这里的人,发现其各自的表情又有些不同。貌似不是所有的人只是困惑而已。
很显然,方永兴推测的,以及她顾暖猜测的,都是对的。
这是一起内部争斗,而不是外部引起的争斗。
换句话说,顾暖继续说:“听说我们被困的工地,昨天下午突然被人查封,理由是有人举报说工地出现不合格的钢材。刚好我们进入工地的时候,有一辆装有钢材的货车尾随我们进入。或许工地里有人故意放了这辆车进来的,据说有人是这样猜测的。”
话不能往死里说,不能一下子靠自己说是人家里应外合。那样会有诬告栽赃的嫌疑。
“谁猜测的?”老鳄鱼们,可不会被一个新人的幌子给糊弄过去了,开口追问。
顾暖早有准备,道:“事后,我们打电话去问,工地里的工人发牢骚说的。他们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了,包括上次一个工人坠楼的事件,他们认为那个工人是故意自己跳下去想敲诈工伤。”
工人只告诉她顾暖后面的话,她顾暖撒了个小谎拿工人的话充当前面。但是,没有关系,相信这些牢骚工人绝对发过。况且,那些高层只想着抓自己公司里多嘴的人,哪有可能去管到不是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工地工人们的嘴。
可是,工地里的工人,时刻在工地里,却是最了解情况的,是最可靠的人证。
蔡姐站在顾暖旁边,听她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像是轻描淡写的,可纠结起来的话会发现顾暖的每一句话上下联系都是十分紧密的逻辑。
真可怕!
蔡姐的心头再次浮现出这三个字。
这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是个聋子,怎么有这么可怕到令人忌惮的思维能力?
蔡姐都能察觉出来的端倪,其他的老鳄鱼们能察觉不出来?
一个个,看着顾暖那张没有化妆的清汤挂面的素颜,眸光里闪过一个个不一样的神情。
萧鉴明的手指,突然在桌板上敲了两下,对准顾暖:“你学什么专业的?”
“金融。”
学金融的,去做招商,貌似有些文不对题。
“你是以你的金融专业知识,对你们组身上发生的意外做了如此之多的推断和解释吗?”萧鉴明这样一问,似乎更文不对题了,让座上所有人都几乎是一头雾水。
顾暖却无疑是抓住了对方给的这个机会,说:“董事长如果是要我用我的专业知识来分析这件事的话,确实,金融知识不能做为公安破案的逻辑,但是,可以作为一个商业项目分析成功与否的逻辑。金融学第一要素为投资领域。长达商业地产项目明悦广场,属于一个投资项目。从金融学的角度来说,明悦初期的策划十分美好,处处显示出其投资回报的优越性,但是伴随明悦的施工进展,可以看出,这个项目并不妥当。”
不妥?
蔡姐错愕的眸光射到顾暖的侧脸上。
老天,这个新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个项目最终从立项到通过公司拍板决定施行,不是说他们这些公司管理层决定的,是由最少要董事级别的人决定的。也就是说,明悦项目的通过和支持,必然由眼前这些坐着的大人物的一个来决定。
顾暖是打算当场打在座董事中的其中一个脸吗?
好自不量力的新人。
或许大家都等着新人自个儿出丑看热闹,真没有人打算阻止顾暖往下说的样子。
顾暖是继续往下说了,当然,眼前这些人安的什么心什么目光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她不能不说,不能不揭了这层皮。
这是方永兴用血换回来的代价,是她顾暖必须完成的方永兴给她的委托。
“董事长,尊敬的各位董事。”顾暖一字一语,十分严谨,“做生意,我们都知道要讲究诚信,不仅是我们自己要诚信,客户更是要诚信。没有人敢和一群流氓做生意的!”
跟踪,敲诈,乃至困锁,撞车这种恶劣至极的事件都冒了出来,没完没了的趋势,难道还能说不是一群流氓?
做生意,吃点亏没有关系,但是,如果和不*律,没有合同精神的客户去做生意,和流氓你永远扯不清。只怕到时候,钱不仅没有赚到,还要被流氓缠一辈子。
流氓绝对可以把你缠到倾家荡产。
这是任何生意人,都唯恐不及的事情!
蔡姐登时的目光都凝住了。
因为顾暖一句话,说到了真正的要害。
哪怕是此刻坐在座上的行走商场多年的老鳄鱼们,都一时无话可说。
会议厅里的气氛,与刚才打算看新人笑话的那股轻松截然两样。有人有些焦急的,扯了扯衣领。
萧鉴明的眸子一闪而过些什么。
沉默,是尴尬的,紧张的,一触即发的。
有人突然笑了一声,说道:“董事长,学金融的,去招商,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公司里刚设立起来的金融部不是缺人吗?”
面对其他董事接二连三的质问,一直低头仿佛只在玩弄自己那支钢笔的陈家铭抬起了头,拉了下自己身上的手工西装,说:“把所有新人都收到金融部去,怕招惹其他部门不满。毕竟,不是只有金融部缺人,此次招录的新人,有半分之五十是进了金融部的。”
顾暖这才知道,长达新设的金融部,是陈家铭在管?
“好了,人事招聘的事,是人事部的工作。”萧鉴明发了话。
蔡姐亚历山大。这分明是把烫手山芋直接扔到她脑袋上了。
在每个人都想着这意外的小插曲这下算完了时,没人想到萧鉴明紧接来一句:“一个女孩子去跑断腿的招商确实不太合适,我看她去秘书处还差不多。”
或许,刚才那人提顾暖去招商大材小用的话只是开开玩笑,真没有人当真,以为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进入公司之后的命运了吗?
公司是有原则的。尤其萧鉴明这种治军理念的公司,肯定要按照规矩来办。
按照长达的规矩,一个新人,在试工期前三个月,是不能调岗的。之后,如果不适合试工的部门,等同于说试工不合格,直接可以由公司解聘。
意思即是,顾暖想真从招商转到金融部,必须经过招商以及金融两层头顶领导的互相协商,至少要在工作满一年之后,成为长达一级基层员工,可能稍微有这个机会。
如今萧鉴明这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表态,在所有人听来,貌似是要为顾暖开一个特例。
现实是残酷的。
萧鉴明这个军人风格的王者,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紧接再来一句:“一年之后再考虑吧。”
这是顾暖早就猜到的结果。
没关系,她如今发现在招商三组挺好的,因为方永兴和唐庆中对她真心不错。不是金融对口专业,可学到的东西一样对她以后的工作很有帮助。
董事局对于招商三组的问话到此算结束了。
顾暖要走的时候,只听萧鉴明又吩咐道:“回去你们三组写一份详细的汇报资料,把你们了解到的,你们的想法,有关明悦广场的未来,都写在报告里,写详细了,不用顾忌,拿出昨晚你们逃命的勇气来写,上交到我这里。”
公公的魄力确实非同小可。
这样的话,只有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才能说的出来。
顾暖离开以后,会议厅里再次陷入一片难耐的沉寂里。
萧鉴明道:“都散会吧。”
董事们依次离席。
陈家铭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背后有人喊他一声:陈董。
他往后转了下,对着一个年约六十,头发已然斑秃的男子:“康董。”
康俊甲,长达常务董事会的董事之一,今年六十二了。半个秃头,是他的最佳写照。
至于他另一个身份,真不是长达普通员工能知道的事。
萧家的二女儿萧淑兰,是康俊甲的长媳妇。也就是说,康俊甲的长子康宝钧是萧鉴明的二女婿。
陈家铭是知道这层康家与萧家的特殊关系的。
谁不知道,豪门之中的牵绊,都是千丝万缕,扯不清的。
像那红楼梦所写的,几大家族盘根错节,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皆荣。
后面那话或许值得推究,前面这话绝对是没错的了。
两个人,随之避开其他人,到了一个楼角处。
康俊甲搭着陈家铭的肩头:“我儿子住进医院里,你知道吧?”
“是说康部长吗?”
康宝钧在长达里是挂了个闲职,说是部长,但是,作为不是一个长达不重要部门的领导,也就是那样的了。
陈家铭像是担忧地皱了下眉头:“康部长的腰好像是旧伤。”
“是,那回不知怎的,开着车,和人家碰瓷了。之后,他那个腰一直都不好。昨晚上,住着院都疼的厉害。我那儿媳妇急忙到医院去看他。”
“这样说,我等会儿过去下医院看看康部长——”陈家铭琢磨着说。
“那倒不用。”康俊甲道,“只是,想和你说一下这个情况。你看看,现在公司里出了这么严重的一件事儿。谁能说得清楚这其中是什么事,对不对?”
陈家铭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要是有人问起康宝钧,康宝钧住着院,肯定是最少洗清了康宝钧作案的嫌疑。
从此可以看出,在顾暖那些证词提供了之后,有人是怀疑内部作案的了。
可怎么会扯到康宝肩头上去了?
陈家铭眯了下眼。
不知情的人不知道,明悦这个项目,当初是谁给拍的板。
保证连顾暖都不知道。
说明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都不假。
别看明悦这个项目似乎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项目,但是,明悦广场是萧鉴明这个大老板亲自给拍的板。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村民闹的那么凶,这个项目却依然努力地往前推进,把攻关的招商都交给最会啃硬骨头的三组去做了。
总不能让萧鉴明这个大老板打了自己的脸!
偏偏,现在看来就是有人想让萧鉴明打自己的脸。
究其这根本原因,那更是萧家人自己才知道的内幕了。刚好陈家铭和萧家人像康俊甲这样有比较亲密的关系,因此,略听说一些。
萧鉴明之所以超乎了惯例插手明悦这个项目,是由于明悦这块地,当初是他让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萧夜白尝试着找地投资,萧夜白给他找到的一块地。
这个秘密如果泄漏出去,相信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真相大白。
萧夜白或许只是玩玩似的,给老爸出的考题找了一块地当答题。
萧鉴明却从儿子找的这块地里找到了儿子的优点,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儿子作为继承人的潜力。
可显然,太多人不愿意看到这点了。
陈家铭像是考虑了下,对康俊甲透了个消息:“昨晚困在工地的那两人,他们自己说是自己逃出来的,但是,以那种情况他们怎么逃出来的,说也说不清,让人很质疑。”
“你什么意思?”康俊甲的目光猛地射到他脸上。
“有人说昨天傍晚看见展总监突然跑了出去,开着车直飙出去的。以我知道的情况,昨天,唐专员是坐了一辆和展总监的车很相似的车到方组长住的医院。”
康俊甲的呼吸猛然滞了下。
陈家铭可以听见他的手骨头咔咔地响。
该说的,都说了。陈家铭对他弓了下身后,转身离开。
身后,可以听见砰一声响,是垃圾桶被人踢翻的声音。
*
所有人离开之后,只剩下萧鉴明一个人坐在原来的座椅上,看他的表情,貌似在出什么神。
右手边,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戴着眼镜,给他办公杯里倒茶。
这个人叫汤叔,是跟了萧鉴明多年的老秘书了。
萧鉴明扭头看了他一下,问:“只剩你在这?”
“董事长,所有人都走了。”汤叔告诉他。
“是——”萧鉴明意味的一个字,充斥在这个诺大的会议厅里,回荡许久。
人好像都走了,可明显,每个离开的人,大概思绪都还留在这个会议厅里。
谁也没有想到,他本想说的话,全给一个新来的女职员全说了。
他本来是想,引蛇出洞的,先问所有人怎么想的这个明悦。让有人跳出来反对。
结果没有人想到一个新人吃了豹子胆,有什么说什么。
“她不知道董事长的计划,更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汤叔说。
“是吗?我看她挺聪明的。性格很像方永兴,反正,不会让自己背了黑锅。”萧鉴明敲了敲会议桌子。
如果顾暖不抢着说出这些话,把僵局打破,那么,无疑,三组要自己背黑锅的。因为三组不能把责任推到自己部门其他人头上,那会显得三组很没有团结精神,三组在自己部门会真的混不下去的了。
所以,必须有一个十足胆量的人站出来,把矛头直指到神秘的幕后黑手身上。
否则,三组只能自己背黑锅的了。
“方组长住院,要不,等会儿,我提袋水果去看看他。”汤叔建议着。
“不用了。有正义感的人,不能太给他自满,免得他以后做出更离谱的事,想让他媳妇当寡妇吗?”萧鉴明眉头一挑。
汤叔说:“董事长说的是。我只是说说而已。”
“那个新人你看着怎样?”萧鉴明问。
汤叔答:“很有胆子。可能是因为聋子的缘故,听不见他人的话反而无所畏惧。”
“不怕被人说闲话,这点确实是她的优势。”萧鉴明同意他这个看法。
“董事长想把她安排去当秘书吗?”
“我都说了,一切按照公司规矩。除非,她能在公司里做出巨大的贡献,超乎她现在在公司里的地位和身份,否则,一切免谈。”
萧鉴明是出了名的抠门的。
汤叔知道,他口里这个所谓的巨大的贡献,那最少是一个亿的项目,才有这个可能。
顾暖是再有胆量的新人又如何,凭资历,绝对是个刚踏入门槛的新人,能做成一个亿?
两三年后再谈这个亿,可能还差不多。这还要看顾暖成长的多快。
如此一来,不如按部就班地晋升。
顾暖仍旧是一个人,走回到了招商部。
招商部的人看到她回来后径直朝办公桌走去了,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想她一个聋子也就这样,肯定是在上级那里遭遇什么打击了,都走路目不斜视的。
顾暖是有些出神,但可绝对不是受什么打击之类,她从没有幻想过一次与上级见面的机会能马上改变她现在的环境。
要知道,这是大公司大集团,都有规章制度的,不可能让人忘乎所以。也只有这样规章严格的大公司,让员工感到了公平的环境,有安全感。
顾暖出神,纯粹是在构思萧鉴明让她写的那份汇报。
这里可能用得上她的专业知识,想她在学校苦读那么多年,不就是喜欢出来社会以后在工作上用得上吗?
养兵千日只待此刻。
顾暖摩拳擦掌的心头,一片热流。
回头,就近问一个同在招商部的同事:“唐专员呢?”
唐庆中一直在孟部长的办公室里,似乎她回来的消息传进了里面,因此唐庆中被放了出来。
抱着一些担心,以及一些期望,唐庆中冲到了顾暖面前,紧张地问:“怎样?”
顾暖微笑着摇摇头:“上司都是有素质有文化的,怎么可能为难我们?”
听她这样说,似乎心头可以落下一颗石头。
顾暖领着唐庆中走到冲咖啡的茶水间,见着四周没人再说:“董事长让我们三组就明悦项目写份汇报。”
“董事长?你见到了董事长吗?”唐老鸭诧异地缩圆了自己的嘴巴。
他唐老鸭在长达干了七年了,都没有和董事长说过一句话。
不妒忌,一点都不妒忌,实际上,唐老鸭只要想到如果是自己站在萧鉴明面前,只会全身都软到地上去了。
听明白了顾暖说的经过,唐庆中想了想说:“我回头,和组长商量商量,然后,由你来起笔,你要是不知道公司文书的格式,我来告诉你。”
写文书,向来不是男性的优势,女性来做貌似比较好。
应该说唐庆中不喜欢写汇报。至于方永兴,手残废着呢,也动不了笔。
顾暖于公于私,都责无旁贷地接下了这个重任。
等到点下班以后,两个人提着手提电脑,去和住院的方永兴商量。
到了医院,和方永兴一说是董事长亲自组织的审问会,方永兴无疑是没有唐老鸭那样吃惊和兴奋。
果然如自己所想,顾暖想,方永兴或许是知道些什么秘密的。
方永兴告诉他们两个:“其实,我去探望那个受伤的工人时,无意中听说,好像是一个长得很像董事长秘书的男人,亲自去看过伤员。”
“董事长亲自关注这个项目?”唐庆中吃惊地问。
他们确实也想不通,明悦这样的中等项目怎么引得萧鉴明亲自留意。
“看来传说是真的了。”方永兴这才告诉他们俩,“这个项目,是董事长亲自拍板的。”
唐庆中在怔了一下之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脸皮涨红了一片。
方永兴看着他:“不奇怪,我和你,不是一直想升职吗?不然,我干嘛把一组撞破头都啃不下来的项目接过来。”
说起来,方永兴也有野心。想想他在长达都干了多少年了,别的人,与他同期的,早升官了,只剩下他一个,一直是个组长。
顾暖倒是早猜到了一些,所以没有一点惊讶。
唐庆中悻悻地坐下来,说:“都怪我无能。”
“怎么怪你呢?”方永兴说。
“要不是当年,我被人抓住了把柄,组长你到现在,至少是坐在部长那个位置上了!”唐庆中一阵激动。
方永兴不可能之前没有升职的机会的,只是,方永兴这人过于正直,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为了自己下属,把自己坑了都心甘情愿。
对唐庆中这话,方永兴只是沉着脸,淡漠地说:“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不!我要说——”唐庆中控制不住自己,又站起来,“谁不知道他们看不惯组长,就是因为组长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该选那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