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威压,凌驾在整个讲坛之上,让所有的道徒都胆寒。
余列也是不例外,他心间还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
“此等庞大的神识威压,绝非七品道吏可以释放的,定是七品以上!”
余列心中思索着,他艰难的扬起头颅,没有直视,而是用余光向上看去。
他只看见了一片祥云从天空落下,上面站立着一队人马,为首的正中央是一个灰袍的道人盘坐,其面容并不年轻,有点苍老,颔下留着山羊胡子。
平澹的话声继续在现场响起:“贫道山阳子,奉道宫令,前来为尔等新晋弟子,讲授第一堂课程。”
对方没有落在讲坛正中央的石柱之上,而是继续高踞于祥云之上,俯视着在场的众多道徒。
其话声停顿了一下,轻笑道:“现在,正式开讲。”
叮铃!
在余列的余光中,伴随在山阳子左右两侧的一队人马中,立刻就有人吹奏起法罗、鸣起皮鼓,一阵玄妙的声音从半空中落下,传递到正惊惧的余列等人身上时,仿佛流水一般,让他们的思绪瞬间就停滞。
玄音妙语在讲坛中响起,并且在山阳子盘坐之下的祥云中,也是诞生出了一朵朵奇异的花朵,花朵中长着尖牙利齿、羊角、鹿蹄,分外的怪异。
此时对方依旧是保持着对于一众道徒的压制,古学诚和铁剑兰两人自然也是无法动弹,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跪坐在原地上。
“第一堂课,贫道只讲述两个字——灵气。”
叮!
山阳子高高在上的声音再次响起,余列等一众道徒的思绪瞬间变化,他们看着对方坐下的那些花草、羊头、鹿角、虎头等物,感觉身子隐隐一晃,然后被吸纳过去了。
其中余列因为魂魄受过熬炼的缘故,隐隐可以抗拒这股吸引力。但是他心间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去抵抗。
“此间是道宫,又是讲道,来者当是不会做太大的手脚,且先观之。”
于是余列的目中恍忽,等到他目中再度清明的时候,他忽然间就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朵长着利齿的花朵,其身子正随着狂风摇摆,利齿之中还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似的。
“这是幻觉,还是我俯身在了此物身上?”余列心间顿时就感到惊奇。
惊奇的并不只是他一个,其他的道徒同样是目中恍忽,然后发现自己变成了草木、狼狗猫鼠、豺狼虎豹等等不同的存在。
“此是何等道法,竟能攫取我等之魂魄?”
“附体在他物身上,这不是只有修成了阴神的道吏,才可以进行的吗?且还得是道吏之中的高深者。”
还有人心间惊喜:“这是魂魄离体,附着于他物?!有此经验,我日后再突破出窍离体时,岂不是就有了经验可以依照。”
五百余个道徒,意识灌输于草木禽兽中,其形体微小,落在山阳子坐下的祥云上,最多如蛤蟆般大小,但是相互之间组成一方小天地似,有密林、有草原、有虎豹竞相追逐,黄鹤大雁只如蚊虫般嗡嗡作响。
山阳子盘坐着,低头看着坐下这些道徒所化的东西,朝着左右两侧的随从道:
“不错不错,这一批的道徒,数目虽然只有五百,但是个个见过世面,并未惊慌失措。其中还有几个种子,魂魄颇是强韧,隐隐都能抵抗贫道的摄魂之法了。”
他言语着,口中还笑道:“这几人倒也是聪明,没有胡乱躁动,否则贫道现在就把他们踢出讲坛去。”
山阳子的目光挪动,其视线所落之处,正是包括余列、铁剑兰在内的几人。
祥云上的随从们听见,各自奉承:“道长道法精微玄妙,弟子们能得道长讲道,实在是他们的福气!”
“若是我等当初也能得道长如此,那该有多好!”
随从中有鬼神、有活人,活人之中有本是前来维持秩序的道吏,也有前来蹭课的宫中内门弟子。
在几个内门弟子之中,有一人正安静的侍立在队伍中。此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山阳子的身上,而是大半都放在听讲的道徒中。
其所留意之人,也仅仅一人而已,正是余列。
余列此时化身为一株食人花,他正处在一种颇为玄妙的感觉之中,明明没有五官,但是却能轻易的感应到四周,不仅能望见高大如山峦的山阳子一众,还能听见对方的口中闲谈之语。
突地,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余列所附身的食人花,开始本能的战栗。
只见讲道的山阳子,手指轻轻一掐,形成一个圆弧状态,放置在身前:
“古之修道士,有吞吐日月精华之说,故此认为灵气者,即为日精月华也。”
讲坛上突然大放光明,一轮金色的太阳从山阳子的手指间出现,并有一轮银色的月亮,从对方另一只手中出现,交错放光,一浑圆,一如钩,日月同辉。
“依照此说法,世间储存之灵气,也不过为日精月华留存于天地间,为大地所摄……种种本质者,皆为一束光也。”
余列等化身为草木禽兽的道徒们,纷纷抖擞附体的身躯,张口呼吸,想要吞吐落到自己身上的日月精华。
果真有流光一般的东西,被他们吞吐到了附体的身躯中,身躯吃饱了饭一般,为之而长大。
但是下一刻,山阳子的声音又是响起:
“然则此个说法,仅仅正确了一半。”
对方的话声一落,在余列等人的感知中,日月瞬间消失,四周的光线变得几乎无有,他们心间生出大恐怖,顿时发觉身体开始枯萎、衰老。
慢慢的,他们忽然又发现身下扎根的祥云中,传来了热度,火一样在烧。
余列附体的食人花紧闭口齿,转而生长根须,狠狠的扎根入祥云中,朝着热气散发的方向生长而去,捕捉那热力。
山阳子开口:
“又有说法,灵气者,来自于地壳之深处,为亿万年之沉积。地壳者,犹如鸡子之卵壳,其下则是卵黄、蛋清等诸物,自然蕴含无穷之威力,所谓灵气,便是从中逸散而出。”
山阳子的话声说完,余列等附体的草木禽兽都开始了又一轮的变化,身躯变得矮小、根须变得悠长,禽兽的双目也缩小,变得几乎没有。
“在山海界的征伐历史中,有不少世界内并无日月二物,但是其中仍旧存在生灵,也有灵气。生灵所聚拢存活之地,便是一座座火山,大致便是靠着火山中的岩浆热力存活。”
祥云变动,下方的热力涌动,形成了凸出之物,好似一座座微型的火山般,且就要喷薄而出。
但是下一刻,山阳子口中又道:“此个说法,也是仅仅对了一半。”
呼呼!
变动的祥云瞬间停止,余列等人的注意力,忽然又被头顶上空所吸引。
只见山阳子一挥袖袍,其袖袍笼罩整片祥云,仿佛巨大的笼网一般,将余列等人罩住,有一颗颗萤火虫般的孔洞,在其袖袍丝线中浮现,透出一缕缕的光线。
山阳子浩大的声音响起:“亦有说法,灵气者,源自于虚空,为星光也。”
种种在余列等人看来,堪称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一的出现在他们的感知中。
“还有说法,灵气者,为凡人之香火,酝酿于世间,而后成了灵气。这个说法,颇为接近,对了七成。”
“也有说法,灵气者,源自于血肉……这个说法,同样接近七成。”
“另有说,灵气乃是天地初开时,先天之残余,用一点便少一点,迟早一日,灵气枯竭……”
种种说法,自山阳子的口中一一道出。
直到最后,对方袖袍挥动,讲坛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
余列等人化身为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排排坐的靠在山阳子跟前。
山阳子叹声:“其实灵气真正的本源,十分之简单。”
对方这时忽然低下了头颅,庞大无比的人脸,压在余列等人上方,露出了笑容,一嘴尖利的牙齿也露出:
“灵者,万物有灵,朔其来源,即是灵魂。也就是说,万物之魂魄,即是灵气真正的来源。今之谓魂魄为‘灵魂’,也就是这个缘故。”
这个说法落在余列等一众道徒的脑中,有震惊的、有平澹的,还有察觉有些不对劲,心间生出几丝恐惧的。
余列读过不少道书,他知道在山海界历史上,曾有过一段黑暗时光,道士们用魂魄炼制血钱,吞食魂魄,方才将古之仙道延续了下来。
以及在龙庭世界中磨炼时,魂魄确实大有用处,还可以兑换灵石,也让他认清了这一点。
因此对于山阳子最后的说法,余列的心情处于震惊和平澹之间,赞同,但又明白对方说的不会这般简单。
果不其然,下一刻。
余列等人忽然感觉自己俯身的躯体,可以动弹了。
余列晃动着自己所在的食人花,摇晃根部,还将自己从祥云中拔了出来。
这时有戏谑声响起:
“今日这堂课,所获取灵气最多者,有赏。”
戏谑声是山阳子口中发出的,对方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余列等人,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其他侍立在他身旁的鬼神、道吏等的,也是目光下移,落在了余列等道徒身上。
一众道徒中,余列听见对方的吩咐,心神微微一怔,但是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明白对方的意思。
只见他所俯身的食人花,勐地一缩身子,将身子藏在了祥云所化的地面之下,躲过了一头山羊的袭击。
这头山羊也是一个道徒所化,对方伸着舌头,张开口齿,正是想要将余列附身的食人花咬断,吞入腹中。
它失手后,当即就又换了另外一个目标,啃咬向旁边的另外一株草木。
那草木没有反应过来,勐地被山羊咬住,然后撕扯着,吞入了腹中。
在此过程中,隐隐有尖叫声响起:“不、住手!”
而山羊吃完了一株草木,其形体瞬间就得到了生长,膨胀一倍。
但是它还没有站稳脚跟,一株食人花突然又从地面钻出,巨大的口器张开,笼罩了它的头颅。
这株食人花正是余列所化。
余列将山羊的头颅纳入口器中,狠狠的啃咬下,根根枝叶也是蔓延生长,绞杀在山羊的躯体上,将对方纳入到根部,化作成为了自己的花肥。
在吞食了山羊道徒后,附体的食人花身躯,瞬间就又膨胀了三四倍,宛如一颗大树。
“这便是收集灵气!”余列控制着食人花,偌大的口器张开,枝叶蠕动,狞笑一般,立刻扑向了左右的其他活物。
霎时间,左右周遭都是上演起了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场面,有勐虎捕食,有豺狼猎杀,也有牛吃虎豹,马撕野狼,花草绞杀禽兽。
五百余道徒各自化身为一只生灵,在丈许大的地界中,互相厮杀,餐食对方的血肉,攫取对方那拘束在血肉之中的“灵气”。
如此一幕落在山阳子等人的眼中,让他们露出趣味之色。
山阳子顾看着侍立在周围的鬼神、道吏,似乎也是在教导着他们,道:
“天地间灵气之积累、流转,统统都存在于这一幕中。
活物死亡,则灵魂返还于天地中,受亿万年之打磨,糅合五行,即成灵气。
天地间无穷的灵气,本来是无有,只不过是经过了亿万年之积累,以至于无穷而已,甚至可凝结成矿石,结晶于地底,是为一方世界之底蕴。
而万千生灵除了吞吐天地间逸散的灵气之外,更会互相吞食,以攫取食物中灵气,壮大自身。
如此一来,灵气便会一步步的富集在强大生灵的体内,层层递增,流转不定,恍若铁链、罗网般,一环扣一环,交织错落,互为食物,进而使得灵气越发的上等精纯。”
山阳子轻笑着,忽然感慨道:
“其实,我辈道人,也不过是此等食物链网中,区区的一环节而已。”
这番话说出,侍立左右的鬼神、道吏等人听见了,面色纷纷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