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疏冷不客气的话语若是从旁人口里说出来,自显得很是无礼,但是从琴笙的嘴里说出来,衬着他那淡漠的模样,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再理所当然不过。
苏千城手上的动作略一顿,转眼看向琴笙,不愠不怒地淡淡道:“这位应该就是江南十景之一的琴三爷了罢,素闻三爷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今儿可是一路行来,太过劳累,心情不好,或者是我哪里得罪了三爷?”
琴笙那一句话后,若苏千城打个哈哈过去也就罢了,但偏她竟直接就这么顶了上去,虽然是笑吟吟的模样,但场内的气氛瞬间僵了僵。
徐氏看了眼楚瑜,却见她盈盈含笑的样子,大眼明丽濡湿地左看看右看看,竟仿佛全然没有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儿一般。
偏楚瑜生得娇俏,虽挽了高髻,却容颜娇稚全不似嫁了人的样子,做出那种模样来再自然不过,就别指望她出口缓和气氛了。
徐氏有点无奈,只和自家夫君对视一眼,便含笑道:“是我想得不周到,这大冷天地走了那么远的路,琴三爷和县主想必都累了,大家用了膳后,也就不耽搁三爷和县主安歇了。”
说罢,她主动夹了一筷子鹿肉给楚瑜,楚瑜含笑接了:“多谢夫人。”
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
苏千城倒是也仿佛全忘记了方才的事情一般,一边与席面上众人说笑,一边用膳,竟也全无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的样子,倒将气氛活跃得正好,一场接风宴下来,欢声笑语,如同寻常人家里的团圆饭一般,倒是宾主尽欢。
苏千城陪着徐氏将楚瑜送出门外,她便止住了脚步,对着楚瑜怡然一笑:“好了,虽然我这自称姐姐也许有些招人讨厌,但到底比县主虚长几岁,在律方若县主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找我就是,我也就不杵在这里碍眼了。”
说罢,她朝着楚瑜眨眨眼,转身就走了。
楚瑜一愣,但见徐氏忍不住笑着摇头:“苏苏这么多年,还是这般模样。”
听得徐氏自然而然地唤苏千城的小名,楚瑜微微挑了下眉尾,看着苏千城远去的背影。
知进退,懂审时,明度势。
即使如她这般心里多少对苏千城有些成见的人,也都不得不承认苏千城个性个确实很难让人讨厌。
“难怪她当初能够插手进你和南亭羽之间,与你们成为莫逆之交。”楚瑜回了房间之后,一边脱披风一边看着琴笙道。
琴笙脱手套的手略一顿,淡淡地道:“莫逆之交,凭她,呵。”
楚瑜听出了他话里的轻蔑,不禁微微蹙眉,琴笙来到这里之后,仿佛情绪格外地外露,性情里当初属于白白的霸道、桀骜和阴沉都有些浮头。
她走到了琴笙身边坐下,明眸定定地看着他:“也许在你眼里,她不过是南亭羽的附属,若不是你当年与南亭羽斗法,她根本没有机会进入你和南亭羽这京城双璧间,我也不太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女人确是个心如明镜的聪明人。”
苏千城今日顶撞琴笙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像自己表明,她对琴笙没有兴趣,也会避嫌,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的想法和谋算都与她无关。
所以,她筵席上不出声,只看着苏千城表演,但是不可否认,苏千城的否认让她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至于苏千城如今是用琴笙做筏子是自抬身价,还是别有目的,她不清楚,却也清楚一点,没有琴笙的默许,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如此。
这一点,让她心里非常好奇。
琴笙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骨子里的凉薄让他的付出必定要讲究回报。
琴笙看着楚瑜,与她天上明星一般的眸子对视片刻,忽然轻笑了起来,抬手挑起楚瑜的下巴,睨着她:“你这丫头,眼睛总是毒得很。”
不过其实她不问,他也是打算告诉她的。
楚瑜看着他一笑,侧脸忽然含住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指尖,同时伸出腥红软的小舌尖轻舔了下他的指尖,琴笙的指尖最是敏感,那软腻濡湿的触感,娇稚而诱人,让琴笙的妙目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来,声音越发地幽柔:“鱼……。”
这条鱼儿真是越来越放肆和坏心眼了。
楚瑜眼儿弯弯,抬手捏了捏手腕:“今晚夜色不错,笙儿要与小姑姑我说故事么?”
琴笙轻叹了一声,略将腰腹间的燥热给压了下去,抬手牵住她的雪腕,带着她在窗边暖榻上坐下,又取了热茶各自倒了一杯:“也算是雪夜共饮了。”
楚瑜接了过来,半偎在他怀里,轻啜着茶水,也不多言。
琴笙微微眯起眸子,看着那从窗缝里落进来的雪花,悠悠地开口:“当年亭羽与我一直都在角力,我冷眼看着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也想要知道怎么样才能动摇我,或者说抓到我的把柄。”
“他背后的人是太后还是南国公?”楚瑜忽然问。
这一次入京进宫一番折腾下来,她最大的收货就是太后似乎既不与亲生儿子的兴平帝一条心,也并不完全站在侄儿南国公背后,所以她除了敲打了一番皇帝和皇后,顺带给了她一些教训,就再没有出手了,只冷眼旁观。
这种情形很有些奇怪。
琴笙淡淡地道:“当初南国公与太后并未离心,亭羽的身后正是这两位,只是他们试图处置我早已不如当年便利,皇帝陛下更是坚决反对。”
“所以你就更刻意地杵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更不舒服,甚至刻意与南亭羽结交?”楚瑜点点头,有点想要笑。
已经从海道回来的琴笙,心狠手辣,城府已深,怎么可能任人处置,他不处置人,搅合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就不错了。
“看来这位南世子果然非同寻常人。”楚瑜想了想,伸手去接那从窗隙间落下来的雪花,有些玩味地道。
“当年他早已看出我的心态,便也顺势而为,在我面前话挑明以后脸面都不要地贴了上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确实被他勾起了兴趣……。”琴笙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
走鸡斗蛇,玩马弄剑,烤肉狩猎,攀山见日出,落深渊抓蛇,甚至开棺下墓寻宝,小巷乡间的美食趣事儿,各种上九流下九流的玩意,南亭羽都不遗余力地将琴笙给拖着进入玩得个风生水起。
他那样的贵公子,玩起来也都是人尖的玩儿法,不流俗套,危险又刺激,却让人极开眼界,三教九流什么人不曾见过。
少年琴笙虽然早已血洗海道,纵横大洋,剑掠武林,但是他确实未曾体会过那市井人烟与纨绔生活,这等见识上却比不得南亭羽,更有一股子傲气,在这些上头,怎么都不能比人示弱的。
琴笙后来能纵横商场,除了头脑,更有无数的见识在其中起了作用,不可否认,南亭羽在这一道上对琴笙助力匪浅。
在这些看似你来我往,暗藏刀光剑影的较量里,两人渐渐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来,
“就你的性情,就算与人惺惺相惜,只怕真要刀兵相向的时候,也不会手软罢。”楚瑜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不过缪缪数语,她都能感觉到了南亭羽是怎样惊才艳绝,机敏灵睿的少年,但他们之间却都明白注定——
“我和他早已心知肚明,总有一日会刀兵相见,甚至不死不休,但在那日到来前,依然是……同伴。”琴笙忽然轻弯了唇角,目光落在杯子里的茶水上,神色有些莫测。
同伴,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世间,除了下属与敌人,还有这样的一个词。
“你可知道同伴是什么?”关山月下,大漠寂冷,有眉目俊美的少年含笑举起酒壶对着坐在篝火对面戴着铁面具的少年扬了扬,酒液从他唇角缓缓流下,畅快恣意。
那戴着帖面具少年横剑于膝头,冷漠地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南亭羽,你喝醉了。”
南亭羽却仿佛没有指望他回答,只抬手扬剑,利刃出鞘,月下泛出寒光来,他朗声大笑道:“同伴就是同行一路,长伴不弃,生死相依;同伴就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说着,他一抬手,手中长剑直指向远处起伏绵延的军帐。
铁面少年眯起妙目,冷眼看着他,却忽然道:“南亭羽,你想要从军?”
南亭羽却笑了起来,抬手又灌了一口烧刀子,双眼有些迷蒙,却又仿佛清醒得发亮:“男儿志在四方,马革裹尸,难不成你以为我喜欢京城那奢靡的生活?”
随后,他轻笑了起来,自问自答一般:“是,我喜欢那样的生活,但我更喜欢关山塑月下,驰骋疆场,平定四方,成为一个……。”
他顿了顿,忽然凑到了铁面少年面前,盯着他,笑容凛冽:“像宸王那样,一剑凌边关,外敌不敢来犯的将军,续写我南家满门忠烈的武将传奇,秋子非,你知道么?”
他话音未落,就瞬间已经被人掀翻在地,被那唤作子非的少年一脚狠辣地踏在他胸口。
“南亭羽,你想要死,是么?”秋子非微微压下身子,唇边泛起阴沉嗜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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