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春虽然推了推玉葵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可自己却也情不自禁开口说:“其实娘娘不管这个事儿也成,反正没有人知道,反正王常在生养不生养都不要紧,万岁爷不缺阿哥公主。”
岚琪却笑:“正是她生养与否都不要紧,再活生生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不可怜吗?她是汉人女子,宫里人都知道生养了阿哥公主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不论什么他们都少一点资格去争,相反这些孩子才能活得最最简单。”
玉葵皱了眉头问:“娘娘何必好心,您好心,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回头惹了其中什么人反遭记恨报复,那可就糟了。”
岚琪道:“我就是考虑这些,眼下真真假假还分不清,是谁在幕后这样害她也分不清,贸然出手,万一把事情闹大可不好,本来她生不生养真的也无所谓。”说着轻轻一叹,“大概是看着她,想起自己了。”
玉葵去将茶水都倒了收拾干净,环春服侍主子躺下,一面稀奇地说:“您和王常在可不一样。”
岚琪摇头:“不是说一样,是说我的命比她们谁都好,从做常在那会儿起,就躲在慈宁宫的荫蔽下,环春你想,十几年若没有太皇太后保护我,我早不知道被人算计成什么样了。”
环春问:“所以您才觉得王常在可怜?”
岚琪苦笑:“是觉得她们都可怜。”
从做宫女那会儿起,就总被布贵人和盼夏说佛爷般的心肠,后来则被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说心软耳根子软,落到玄烨嘴里,就是她多管闲事多操心,岚琪自己也明白她性格上的弱点,这两年努力地回避,可所有人所有事都看在眼里,难免动恻隐之心,更何况如今的她,要考虑的事情更大更深远。
这一天环春就时不时听见主子嘀咕:“万一皇上想要她生养呢?”自然这话反过来就是,“万一是玄烨不想要她生养呢?”
那日傍晚,太子侧福晋为感谢诸位娘娘领她逛了园子,一下午亲自蒸了点心分别送到各个院落,众人都夸侧福晋心灵手巧,侧福晋渐渐在皇室中崭露头角。
那之后的日子,太子侧福晋进门后,所有人都发现太子有了些许的变化,一贯沉默温和的少年,脸上比往日多了些笑容,每日与侧福晋一道去凝春堂给太后请安,比从前更容易亲近,而侧福晋在一旁能说会道,更哄得太后十分喜欢。
兄弟之中,四阿哥每天到无逸斋念书,因他还算个半大孩子,一时没有太多避讳,且他们念书的时辰,侧福晋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就来凝春堂陪伴太后,或去别处找公主们说说话,在兄弟小姑子间左右逢源,不过半个月光景,已讨得上下所有人都喜欢,连皇帝都在太后面前夸赞过这个儿媳妇。
相形之下,大阿哥的嫡福晋就不是这般讨喜,人总爱把什么都拿来比较,这下子皇帝的儿媳妇也有了比较,大阿哥福晋就被比下去了。可大福晋是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太子侧福晋不过是个妾室,这样被比下去,怎么都没脸面。
惠妃独居深宫,隔着两处听见这些闲话,心中很是憋屈难耐,不能畅意。
如今燕竹被皇帝做掉后,明珠明白放狼的事为皇帝所洞悉,哪怕有算计也不能急在眼下,一时未安排人手来相助惠妃,长春宫里随便指派了个有年资的大宫女管着事,就惠妃自己而言,再无可以依赖的心腹,每天的日子都好像过得飘飘荡荡很不踏实。
五月初,皇帝携太子与侧福晋前往祭奠赫舍里皇后,有两日不在园子里,天气渐热,园子里少有人出来晃动,终于又清净下来,但都知道,转眼要回宫准备大公主的婚礼了。
荣妃为端嫔请了旨,她们母女将提前回去,虽然也早不了几日,但能多准备一些要紧的事,这是皇帝头一回嫁女儿,与科尔沁部也多年不联姻,算得上是后宫朝廷共同的大事,众人不敢说破,但的确比四月里太子侧福晋进门重要的多。
隔天端嫔母女俩便要先回去,这日岚琪过来瞧瞧她们缺什么没有,进门便听荣妃、端嫔还有布贵人她们的笑声,缓缓走进屋子问:“姐姐们笑什么,这样高兴?”
布贵人上来搀扶她,让搬来美人榻给她躺着,荣妃嘲笑道:“瞧瞧她如今尊贵的,咱们都坐着,她大摇大摆就躺下了。”
岚琪不理会,正经说:“姐姐别轻狂,下雨天你不也喊腰疼吗?我也是,不疼的时候不知道腰原来这么重要,我现在可要好好养着她。”
问起她们在笑什么,布贵人温柔地说:“正是在说你呢。”
岚琪讶异:“说我什么?”
原是姐妹几个闲来无事,家长里短地说女人间的闲话,如今大阿哥福晋和太子侧福晋有了天壤之别,其他阿哥的福晋都还没影,但四阿哥的福晋必然就是乌拉那拉家的小姐,那孩子性子讨喜模样标致,将来进了门一定比侧福晋更讨人喜欢,往后就热闹了。
后来不知怎么说起岚琪来,说她明明处处低调,却总能有些事冒尖儿让人羡慕甚至嫉妒,总觉得老天爷特别眷顾她,而且不管后宫女人们怎么编排他,真正从朝廷传来的微词闲话却极少,她们想着这是为什么,掰掰手指头一算,原来许多大事上,岚琪都不曾出面。
昔日她虽单独册封嫔位,可怀着六阿哥身子孱弱没弄得很隆重,再后来四妃一道册封,她又怀着孩子养在屋子里没参加大礼,往后种种,最最要紧太皇太后的丧礼,岚琪自己还怀着孩子在生死线上挣扎,更不可能在人前露脸,数得过来的几回让大臣们好好看看德妃架势的机会,她全都不在。
就难怪大臣们对德妃娘娘知之甚少,一个从来不在重要仪式上崭露头脸的妃嫔,似乎也不见得如传言中那般张狂骄傲,且永和宫的确一向低调自处,除了找上门的麻烦,从未有过出格的事,想给她安排些“名头”也难。
岚琪听着,笑悠悠道:“往后可就难了,现下我和姐姐一道管着宫里的事,就内务府这一桩,往外传的闲话就不少。”
荣妃道:“咱们干干净净滴水不漏,他们瞎传什么?正好有宜妃那些日子闹得荒唐,更显得咱们谨慎了。”
说话间纯禧公主从凝春堂请安回来,她和端嫔明天一早就要回宫,她没有太多即将出嫁的悲伤,对于未来有着自己的憧憬,这会儿与母妃们见了,说道:“太后请了好些福晋夫人进园子,我问要不要请额娘和各位娘娘过去,太后说不必了,她们就来请个安,不逛园子回头就要走。”
荣妃却不放心,总觉得太后跟前的事殷勤一些才好,和岚琪一道过来瞧瞧光景,可未走近畅春园,那边就已经陆续退出来,远远看到夫人们身边都跟着年轻女孩子,荣妃呆了呆,问岚琪:“你知道吗?”
岚琪心里有谱,但的确不曾听谁明说,便摇头:“和姐姐一样,才看到。”
待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也不藏着掖着,对荣妃说道:“我瞧瞧这些女孩儿们好不好,三阿哥也长大了,荣宪丫头瞧着也要出嫁,端嫔之后,就该轮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话,荣妃毫无准备,虽然她也晓得日子近了,可操持着太子和大公主的事,总觉得轮到景阳宫还要缓两年,没想到会这么快。
在凝春堂还端着笑容,才离开,荣妃整个人便垮了。岚琪不好多说什么,与她分离后回到瑞景轩,一个人闷闷待了好久,直到被环春劝说不宜久坐,才躺下与她说说话。
环春不解荣妃娘娘为何那么大反应,岚琪苦笑道:“孩子们一旦离开,她就真的孤零零在景阳宫了,皇上宠着新人,不会想到她们,虽然不知几时我也落得这般境遇,可光想一想,就知道那日子多寂寞难耐。现下我眼前那么多小娃娃闹腾,即便皇上不来,我也没闲工夫吃醋伤神,孩子们是一刻不停的,可宫里的琐事有急有缓,一旦歇下来,就只剩下胡思乱想。”
这是深宫女人的悲哀,没有丈夫的呵护,孩子是最大的慰藉,即便孩子也终有一日要分离,但至少还能有十几年的天伦之乐。荣妃和端嫔不一样,即便不争宠,她也一直努力在后宫有一席立足之地,孩子和权利是她立足的资本,现下孩子们都要离了,兴许往后她还会交出手中的权利,仿佛等待她的未来,是一无所有。
环春了解自家主子,听她那一番话后,便明白她在忧虑什么事,这日捧着一只纸包来到跟前,打开一股好闻的焦香气息,笑着说:“天气热了,新的大麦茶上来了,宫里也有爱用的主子,所以内务府准备了,只是咱们一向不要的所以不会送来,奴婢特地去要来这些给您。”
“给我?”岚琪奇怪,但很快就会意,笑问,“让我去送给王常在吗?”
环春笑道:“奴婢想,与其挑明了说,不如不知不觉让王常在换了茶水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