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春被说得哑口无言,果然她不懂做母亲的心,可她也是一番好意,不愿母子俩的感情真的出现裂痕,这才刚开始就不和睦,将来几十年要怎么办?。
岚琪手里轻轻拨动手炉上镀金的铜环,磬磬发出声响,身后宫女来禀告说屋子里打扫好了,她才把手炉递给环春,吩咐让乳母把孩子们都抱来,环春则搁下手炉,跟过来将炕桌上的瓷器杯盘都撤了,怕一会儿阿哥公主们闹成一团,谁失手摔了不要紧,磕破了就是大事。
见主子盘膝在一旁坐着,拆下发髻上的簪子珠花递给她,大概也是怕孩子们缠在身上嬉闹时扎破手,口中却说:“宫里不过节不庆祝,腊八总要应个景,到时候太后宫里赏腊八粥吃,你派人通知费扬古大人家,让福晋带着毓溪进宫喝粥,就说是我的意思。”
环春知道四阿哥和毓溪小姐最说得来话,猜想主子还是希望能和四阿哥缓和的,心里十分高兴,忙收拾好东西,亲自找人去传话。不多久乳母领着温宸公主和十三十四阿哥来,三个小家伙叽叽喳喳缠着额娘,一个个霸道地争宠,闹急了拳打脚踢地上,又哭又笑完全不懂事,可陪娃娃们疯一阵,哪怕被吵得耳朵嗡嗡作响,她心里也踏实多了。
隔天一早,永和宫进早膳时,四阿哥已经去书房了,青莲来禀告四阿哥的饮食,说今早几乎没动,喝了半碗奶茶就撂下,不知有什么心事,昨晚从书房回去就绷着脸。
岚琪问:“从前四阿哥在书房里遇见什么事,会告诉皇后娘娘吗?”
青莲应道:“与其说会不会告诉皇后娘娘,不如说那会儿四阿哥几乎遇不到什么事,唯一一次突然领着八阿哥回来,事后是跟娘娘说了,说八阿哥在长春宫被刁奴欺负。”
“娘娘在时事事周全,而从前兄弟们都还小,的确不会有什么事。”岚琪觉得青莲说得有理,叮嘱青莲不要太过分地关心,一旁看着就成。
青莲离去后,小厨房送来刚蒸好的寿桃包子,一个个粉嘟嘟圆滚滚惟妙惟肖,厨房里的禀告说:“照娘娘的吩咐,做了玫瑰豆沙和酸菜猪肉的,不过奴婢还是头回听说把寿桃做成咸馅儿的。”
岚琪笑而不语,自己拿了豆沙馅儿的吃了一个,就让环春找精致的食盒来分两层装了,环春问她要送去什么地方,岚琪才道:“今天二十七,是温恪的生辰,你送去给章答应,也不必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去就是了。”
“主子记得可真仔细,奴婢就没想起来。”环春啧啧,又恍然大悟地说,“章答应爱吃咸馅儿的包子,您这都记着呢。”
岚琪这边不要她继续伺候,环春便带了一个小宫女往宁寿宫后面北边儿的院子去,那地方实在是很偏僻,走了老长一段路才刚刚到附近,可两人拐弯出来时,猛然见前头刚刚过去一行人,环春眯着眼仔细看,瞧见扶着轿子的,是翊坤宫的桃红。
“咱们别处等一会儿。”环春领着小宫女退下,不想和宜妃撞上,又听得那边似乎落轿的动静,桃红则大声说着:“小公主慢些,小心摔着。”
这一边,清静的院落突然有贵客到,章答应领着铃兰和小雨在门前恭候,不见宜妃先进来,却瞧见穿着红棉袄的小孩子蹒跚爬过门槛,近半年没见,小公主长大了很多,走路也稳了,章答应记得很清楚,今天是公主两周岁的生辰。
阔别半年,孩子再见到生母时,显然有些陌生,不过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人,加之又有些印象,乐呵呵地上来抱着母亲的腿,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话,如今额娘嬷嬷都会叫了,只是利索的话还说不来。
“宜妃娘娘吉祥。”此刻铃兰和小雨忽然伏地行礼,章答应瞧见宜妃摇摇摆摆进来,也赶紧拉开小公主,屈膝行礼。
“都起来吧,地上怪冷的,小公主也不能冻着,赶紧抱屋子里去。”宜妃随口吩咐,一面举目将院落打量一番,皱眉啧啧,“紫禁城里还有这么狭小破旧的地方,不知道的人,还当你被打入冷宫了。”
一行人到屋内落座,虽说章答应的屋子有内外两间,外头摆了桌椅会客,但两间屋子加起来都没宜妃在翊坤宫的寝殿大,她又叹气说:“就是宫外大户人家的柴房也比你宽敞吧。”还打了个哆嗦说,“屋子这么小还那么冷,内务府短了你的炭例?”
章答应轻声应:“没有的事。”
“如今德妃当家呢,内务府敢不敢短你的分例,还不是她说了算?她可真无情,是不是巴不得你死了才好?”宜妃上来就挑唆,面上刻薄尖酸,心里则颤悠悠,自从她在承乾宫说出那句话被皇帝听见后,翊坤宫再如何富丽堂皇,也跟冷宫没区别了,之前皇帝哪怕不常常去看她,也隔三差五派人送点什么,就算御膳里的一碗菜也是个念想,更不要说好的那一阵子见天在翊坤宫歇着,可这大半年皇帝几乎忘记了她,孤零零守着翊坤宫,简直要成了怨妇。
偏偏前几日给九阿哥选师傅,她好心送了些见面礼到书房,结果被皇帝派人原话送到翊坤宫责备她多事,那太监板着脸字字句句传口谕,她跪在殿门外冰冷的地砖上听宣,人家走后,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你瞧着瘦了呢,是不是吃得不好?”宜妃按下心思,一个劲儿地套近乎,更把铃兰叫到跟前责备她,“你们这些经年的大宫女最能欺负人,是不是觉得章答应在这里落魄,就不好好伺候,你虽说是管着殿阁的,可奴才就是奴才,轮不到你来欺她。”
铃兰恭恭敬敬地听训,章答应对宜妃这副嘴脸很是厌恶反感,铃兰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现在却平白无故地挨骂,还被宜妃罚到外头风口里站着。
屋子里终于静了,章答应的手在袖口下握了拳,只盼着宜妃赶紧走人,但小公主突然在奶娘怀里咿呀了一声,继而咯咯笑起来,她举目看过去,禁不住松了拳头,满面对孩子的慈爱。
宜妃冷眼看着,趁机道:“皇后反正也不在了,我找个机会把你接回去吧,听说前夜里皇上翻你的牌子,可惜你身上不自在,没去伺候是不是?”
章答应点了点头,轻声道:“天冷月信不大准时,内务府记的日子有些偏差,他们不知道就呈了绿头牌,来宣旨的时候,才知道臣妾身上不自在不能伺候。”
“你看,万岁爷还是惦记你呢,他是真喜欢你的,多久日子没亲近后宫了,王常在平贵人她们也不过尔尔,倒是把你这个角落里的人给想起来了。”宜妃俯身过来凑近章答应,从袖子下拉出她的手,小心翼翼捧着说,“好妹妹,委屈你了,过几天我就把你接回去。”
章答应一阵恶心,脸上绷着怯懦的模样,轻声道:“只怕有人要说您对大行皇后不敬呢。”
那天在承乾宫,章答应也在末尾站着,正好皇帝来时她转身和玄烨对视了一眼,前面几位娘娘在说话,皇帝示意她别出声,旋即就听见宜妃那句对德妃的嘲讽,而后人群呼啦啦散开给她让路,皇帝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了。章答应看着事后宜妃那惨白如纸的脸色和晃晃悠悠的步伐,就知道她吓破胆了。
“臣妾心里也想回翊坤宫,这里又破又旧,夜里冷得都睡不好,可是没法子。”章答应垂下眼帘说,“毕竟是皇后娘娘当众说的话,如果您眼下就把臣妾接回去,万岁爷一定不会和您计较,反而会觉得您宽厚。可堵不住那些嘴碎的爱编排,若是到处宣扬您对大行皇后不敬,皇后过世才几个月,您就无视她生前的懿旨,那可怎么好?”
宜妃听得眼神发愣,手里也不知不觉松开了,心里突突直跳回身坐直了身板,一字字咬牙切齿地说:“难不成,一辈子这样吗?”
这一趟路,无功而返,宜妃一直想来拉拢章答应,可放不下面子,正好小公主生辰,她就借口来了,没想到最后不是章答应不肯跟她回去,而是不能跟,一个死了的女人的命令挟制了她,她已经被皇帝厌恶,不能再做落人口实的事。
章答应将宜妃和公主送到门口,宜妃总算还有几分好心,让她抱了抱女儿,要走时章答应也故意示好,轻声道:“臣妾这里也偶尔会有人送东西,小雨也常出去领赏赐领分例,听说几句宫里的事,这几个月大阿哥可风光了,惠妃娘娘一定很得意吧。”
她担心自己离了翊坤宫宜妃又没骨气地去和惠妃相好,没想到这次人家很有气性,冷笑说:“真叫你说中了,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前几日往我屋子里送东西,那架势,是盼着我去对她摇尾乞怜吗?”
章答应心头一松,恭敬地送宜妃离开,之后赶紧把罚站的铃兰拉进屋子里拿被子裹了,又让小雨去煮姜汤,铃兰冻得直打哆嗦,却笑着说:“一直听说这位宜妃娘娘性子直,今天算是瞧见了。”
章答应往她怀里塞暖炉,心疼地说:“她就是这样咋咋呼呼,真本事却没多少,你受委屈了。”
此时外头又有人进来,两人一惊以为宜妃又回来,却听是环春的声音说:“小雨啊,你这样煽风炉子都灭了,还生什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