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如今股票狂跌,袁午的百万家财全打了水漂。他崩溃了,一往无前纵身一跃从十八楼跳了下去。
十七层,十六层,十五……当坠到自家居住的第十层楼时,透过窗户,妻子忙碌的身影一晃而过。袁午心头猛一纠,反悔了,向神求救。然而神并没显灵,他继续往下坠。第九,第八,第七……地面越来越近,他绝望地闭紧了双眼。就在这时,陡然刮了一股强烈的怪风,将他吹偏了原先垂直的轨迹,斜斜地砸到一棵枝叶扶疏的大树冠上去。“噼里啪啦”一连声响,压折了无数小枝桠后挂在树上,他奇迹般毫发无损!
袁午大难不死,一个劲地磕头拜谢四方神明。这时一个阴森的声音响起:“为何中途反悔?”接着一道人影从无到有渐渐清晰,眨眼间一个握着一把巨大的镰刀,罩着黑色长袍的怪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是专程从地狱赶来收你魂魄的死神,死活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却不愿意空手而归,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去找一个人来代替你死。我给你七天的时间,除了医院里的病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你觉得他(她)有该死的理由,就握一下他(她)的手并在心底喊我一声。如果这七天里你没能给自己找到替死鬼的话,你将必死无疑。”
死神说完就消失了,袁午非常确定刚才并非幻觉,因为他手心中印有一个镰刀般的小黑印,是死神给他按上的。他虽然惶恐,却不怎么担心,毕竟存心要害一个人还不简单么?他偷偷将妻子的私房钱存折拿了,到银行去将存折上的两万元取了出来,他想以家中仅有的两万元为他的替死鬼做点补偿,毕竟人家卖给自己一条命,两万元一条命不贵。
他揣着这笔买命钱寻思着该找谁当替死鬼,第一个便想到了小四,五年前这厮借了一笔钱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打电话催他还钱,他却今儿推明儿,实在该死。
小四见到找上门来的袁午铁青着脸,急得要给他下跪。以前这小四可高傲着呢,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的卑微?袁午有点吃惊,但他不着急,因为小四的命已经握在手里了。他随小四进了屋,发现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小四苦笑着告诉他,几年前借了他的钱后,准备做一笔大的外贸,谁知却被一个外商给骗光了老本;偏偏祸不单行儿子又患了血癌,为了支付昂贵的治疗费,家里能变卖的全拿去换钱了,他甚至还卖掉了自己的一颗肾脏。
当年袁午的父亲为了凑足他南下的路费,悄悄去卖了血,而等到后来他赚了大钱准备好好孝顺父亲时,父亲却已经走了,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对小四的恨意霎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下不了手,反而动了恻隐之心从怀中抽出了五千元塞到他的手里。
出了小四的家后,袁午一路不住地埋怨自己心慈手软。到了中午,一个衣服脏破不堪、发须纠结的流浪汉出现在他视野。他心头一喜,觉得流浪汉无牵无挂,生命对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没多大意义。他先去买了几条面包和几盒牛奶,给流浪汉送了过去,流浪汉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别人起歹念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在手里就狼吞虎咽起来,直到消灭了一条半面包和三盒牛奶,这方心满意足地抚摩着肚皮。看到他那小幸福的模样让袁午感到欣慰,无形中觉得罪孽感减轻了许多。
流浪汉吃饱喝足后,对于这位“好心人”很是感激,叨叨不绝地聊开了。原来这流浪汉是两年前从穷山恶水的山沟沟里出来的,没料到才下车便被人给骗个精光。他一没学历二没技能,找不到工作只好流浪街头。钱刚被骗光的头两天他饿疯了,这时有人来撺唆他一起去抢劫,但他却宁愿被他们殴打也坚决不干,最后他放下尊严,跟狗一样翻垃圾桶寻找别人吃剩下的快餐。
袁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当年他兜着父亲的卖血钱坐火车来到这座城市,刚挤出车站钱就被偷了。他哭了一会后,心想既然别人偷了自己的钱,那就应该从别人身上偷回来,所以心安理得地朝旁边的一位老婆婆伸出了手……眼前这个流浪汉,污秽的肉体竟然蕴涵着高洁的情操,令袁午感到汗颜,他不动声色地退开了。
第一天被袁午浪费了,但他并不急,因为还剩下六天的时间可以慢慢找。第二天,他一早起床,在街上溜达继续寻找替死鬼。转了半天后,他将目标锁定了一个没有双腿的在天桥上乞讨的男子,他觉得死对这样的人来说是种解脱。他走到乞丐的面前,将一张百元钞放到盒子里,那乞丐一个劲地给他磕头。
袁午在这个即将代替自己去死的乞丐的身边蹲了下来,询问他未了的心愿。乞丐告诉他,四年前的一天,为了从车轱辘下救一个小孩子,肇事车辗碎了他的双腿后逃了。他非但没能得到任何赔偿,还因残废丢失了工作,老婆也与他离了婚,无奈之下只有靠乞讨渡日。他现在最希望的是能早点攒够钱,去装一个功能好点的假肢,然后去北京爬长城。不上长城非好汉,这辈子还没上过长城哩!
袁午动容了,自己四肢健全,还要自杀呢!眼前这个乞丐又穷,又残废,却对生命有着无限的渴望,令他心底有说不出的感触。他犹豫了很久,神情阴晴不定,最后将身上仅剩的一万五千元塞到乞丐的怀中,离开了。
袁午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替死鬼,他甚至打过陌生人的主意,无奈想不出这些人该死的理由。他更愿意找那些流氓烂仔,奈何他们却没有浮头。他每天早出晚归,神情憔悴,在寻寻觅觅中度过了六天。
最后一天到了,袁午必须在这一天里找到替死鬼。或许他命不该绝,当他来到郊区的河边时,遇到了一个寻短的女孩。他正待走过去,那女孩却抢先一步“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他急了,因为还没握过她的手,她这么死了的话就白死了。他赶紧冲了过去,不假思索跳下河去拼了命将她给抱上岸来。
这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几二十岁,必然是为情所困才跳河寻短的,这种仅仅因为失恋就要自杀的人是肤浅且可耻的,死了也不值得怜惜。袁午替她找了个该死的理由,二话不说握住了她的手,就要喊死神。就在这时,女孩突然号啕大哭,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就哭诉了起来。
原来这女孩是从农村里来上大学的,因为家里穷,为了供她念书,未成年的弟弟自愿辍学打工去了。她下定决心好好学习,等将来出人头地,改善全家人的生活。无奈命运作弄,前些日子被检查出身患绝症。她不敢告诉家里,为了不给一贫如洗的家人雪上加霜,她选择了自我了断,这样就不再需要医疗,就不会给家里带来负担了。
袁午跳楼,这女孩跳河,同样是寻短,意义却有天壤之别。他惭愧不已,如何还下得了手?
夜深了,袁午最终没能找到替死鬼。他沮丧地回家,将一切告诉了妻子,两人抱头痛哭。哭着哭着妻子就睡着了,只因他给她下了安眠药。
凌晨零点,死神准时出现了,袁午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妻子,对死神说:“死神,这些天我找过很多人,其中有赖债的、流浪的、残废的、寻短的……但发现这些人都不该死。而我自己曾经偷过东西,还诈骗过集资炒股的老百姓的血汗钱,干了不少坏事,或许该死的人应该是我自己。我已经给妻子留了遗书,希望下辈子再兑现白头偕老的诺言。好了,死神,我现在可以跟您走了。” 他说到这里,没留意到妻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死神静静地听他讲完,打量了他一下,收起了手中的大镰刀,缓缓说道:“你可以不用死了,经过这七天来对你的考察,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有继续活在世间的资格。若是你真的给自己找了替死鬼,我的镰刀早已割下了你的头颅。”死神说完,消失了。
袁午死里逃生,却奇怪地没有半点亢奋。他撕毁了遗书,亲吻了妻子的脸颊,出了门朝派出所走去。此刻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着深藏心底的那一幕:四年前的那天,一个小孩突然从横巷里窜了出来,使迎面而来的车辆刹车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一个路人闪电般扑上来将小孩给推开了,车轱辘从那人的腿上辗过,扬长而去——他便是当年那个无良肇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