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是开着的,七月的北都,外面吹进来阵阵热风。
*上的女人睡得毫无知觉,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可是那个女人就算是这样,迟衍衡也是第一眼就看清楚了,她的长相,那个女人——
“你来了?”听到动静的厉阳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迟衍衡的身上:“来得真快啊。”
迟衍衡站着不动,也不开口。目光转过去看着厉阳,心脏那里像是被一只手揪着一般,他试图张大嘴巴去呼吸,却发现他只是将唇抿得更紧,呈生硬的线条,看着眼前的厉阳。
“你——”
“她没死呢。”厉阳上前两步,看着躺在*上的那个女人:“你知道吗?我们都被骗了。”
迟衍衡依然不说话,双手紧握成拳,紧紧的盯着*上那个女人,也在此时看到了放在*旁边的轮椅。
“她只是瘫痪了。”厉阳在*边站定,抬眸看着迟衍衡:“阿衡,她没死,你高兴吗?”
迟衍衡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眸光晦涩。神情莫辨。
“厉阳。”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难忍,透着无尽的艰涩:“你这是何必?”
“是啊,何必。”厉阳嗤笑一声,目光没有从迟衍衡的脸上离开过:“我也想知道,我这是何必。”
沉默,*上的女人睡得无知无觉。迟衍衡收拾好自己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的脸看着眼前的一切:“你想怎么样?”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她。”厉阳没有回答迟衍衡的问题,而是在*边坐下,看着那张苍白的,消瘦而憔悴的脸:“阿衡,你问我想怎么样,可蛤我都不问一下,她过得怎么样吗?”
迟衍衡没有说,他自然也看到了,女人的脸色,看样子,确实不可能过得很好。
“她瘫痪了。原来我们两家赔给她的钱,又被她那个无良的继父卷走了。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厉阳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阿衡,这么多年,你梦到过她吗?”
迟衍衡的手背上已经有青筋冒出来。他的视线跟厉阳相对,里面一片深邃:“梦到又如何?没梦到又如何?”
“我经常梦到她。”厉阳盯着*上那张脸:“梦到她一身是血,梦到她就那样纵向一跃。我总是睡不好。然后又醒了——”
“厉阳。”迟衍衡不想听了,那些,同样也是他的恶梦。在那件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一样是夜夜难眠的。
“阿衡,这是你的罪。也是我的罪。”厉阳转过脸看着迟衍衡:“现在,你不觉得,这是我们赎罪的时候了吗?”
“你想怎么样?”看厉阳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让他赔钱了事。想来应该是有别的要求:“又或者说,你希望我怎么做?”
“娶她,对她的人生负责。”厉阳的声音很平静,说着终身大事,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你,或者我。”
“不可能。”迟衍衡一口回绝:“我要结婚了。”
“我知道。”厉阳笑了笑:“那个应晚晚嘛。你还在策划着,怎么样给她一个盛大的,完美的求婚。可是阿衡,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应晚晚知道你曾经做过的事,她是不是就愿意嫁给你呢?”
“那是我的事。”迟衍衡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关你的事。”
“那她呢?”厉阳挑眉,神情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除了娶她,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
厉阳低下头,嗤笑一声:“那如果,我只是要你娶她呢?”
“厉阳,你别疯了。”迟衍衡真的不明白,厉阳为什么就是这么放不下:“是。她变成这样是我们害的,可是——”
睡在*上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开眼睛正听着两个人的争吵。那苍白的脸没有丝毫的血色,一双眼睛带着几分空洞的看着他们。对上那双眼睛时,迟衍衡后面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女人的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说过什么,如果仔细点听,那是一个滚字。
迟衍衡跟厉阳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病房。
“厉阳,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好过吗?”迟衍衡的声音带着几分纠结,他确实是没有想到,厉阳会把那个女人又找回来。
“你说错了。”厉阳摇了摇头:“我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我希望你好过,所以我就必须找到她。”
迟衍衡沉默,看着厉阳脸上的苦色,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厉阳也沉默,跟着坐下,两个人彼此对视,心里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的那一场恶梦。
………………
大院里,要说谁最混。迟衍衡要是称了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小时候迟泽宇跟孟如慧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迟衍衡大多数时候是跟着迟老爷子跟迟老太太的,那个时候迟奶奶还没去世。都说隔辈亲隔辈亲。迟奶奶当初生儿子时,条件有限,环境也不一样,所以跟儿子一直少得亲近。
等到孙子出生了,老太太疼得跟什么一样。迟老爷子有时候多吼两声,都能让老太太呛声呛回去。
她是世家小姐出身,嫁给了当时还是一无所有,后来才混得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迟老爷子。对这个妻子,老爷子也不敢与其抗争,只能顺着。
于是迟衍衡就被他奶奶养出了无法无天的个性。他打小个子就高,在一众小孩子里,那也就是一个霸王。跟着他同样很混的,还有厉阳。他跟厉阳,那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两个人都看过对方光着下河洗澡,入湖摸鱼。有坏事一起干,要挨罚一起担。幸好两个人也就是在院里横,打打架,逞逞能。出了大院,品学兼优,又头脑聪明。就算有时候出格一点,那也没什么。
两个十五六岁的时候,精力就开始多得不行。跑去打篮球,踢足球,都不管用。直到厉阳他叔,开了家天上人间。这下倒好,完全是给两个小鬼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也不在院里找人打架单挑了,也不再见天跑去外面飙车乱跑了。去了天上人间,两个人又高,长得比同龄人看着又要成熟一些,又有钱。什么刺激来什么。
真的是个小混蛋,很是胡天胡地了两年。厉阳的叔叔疼这个侄子,不就是玩么?在自己的地,能玩出什么坏来?看着点就是了,当然也不能太纵着,不然家里交代不过去。
年轻的男孩子,正是对那方面的事情好奇的时候,一开始还放不开,只不过是带着女人出个场,喝喝酒,唱唱歌啥的。后来就觉得不够刺激了。要动真格的了。
这要动真的,厉阳的叔叔哪能随随便便的给两个大侄子找人啊?挑了两个干净的,被人调,教过的年轻姑娘,送到了迟衍衡跟厉阳的*上。这两个人的精力算是彻底的有地方去了。
毛头小子,那尝过女人滋味,少不了就要交流交流心得啊。这个女人不错,那个女人身材好。男人嘛,不对,哪怕是男孩,凑在一起,也是说这事的。不光他们两个,夏离渊几个,也是跟着混了好长一段时间。
小年青,都是爱玩的时候。再加上天上人间那会刚开,来的小姐,公主啊都是新招的,都是风华正茂,青春正好的姑娘,陪着这么一帮半大小子。那些姑娘也是人精,跟那些挺着个大肚子,满嘴黄牙,秃头猥琐的中年男人比起来。当然是更愿意侍候这些个小少爷了。
更何况这些人,没有女朋友,出手又大方。那些姑娘陪一个少爷,抵得上陪好几个中年男人。所以每次迟衍衡跟厉阳去玩的时候,都会被那些女人争着抢着要侍候。
这样的生活,真真是纸醉金迷。迟衍衡跟厉阳,也就是被这个风给带得,不着调不说也不尊重女人。这些女人,有钱就可以上。不玩白不玩。他们最不差的,就是钱。有些个在里面呆得久的公主小姐,为了多赚点钱。甚至不介意让迟衍衡跟厉阳一起玩。
两个人还真试。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家里也没有管,外面人又不敢若。很是无法无天。想怎么玩不怎么玩。有段时间厉阳还从外面找了些片子。专门教这些的。这一玩,就玩出事了。
会在这种地方上班的女人,有几个是正经的?就算是真正经,遇到这两位爷,也能被他们变得不正经。就迟衍衡跟厉阳这长相,出手这大方,就连服务生都恨不得自己上。
当然,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那个现在睡在*上的女人。杨蝶。杨蝶当年才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家里困难。父亲死了,母亲带着她改嫁。继父不是个好的,不给她上学。
杨蝶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她一心想要上学改变命运,继父不给她上,她就自己打工赚钱。趁着暑假,见到天上人间的福利好,就跑去当服务生。是真的只当服务生,她还想着赚到钱了,再回去上大学。
那天,迟衍衡跟厉阳又去,也是喝多了,看着这端酒的姑娘,觉得眼生,不光是眼生手也笨。倒酒不小心洒了点出来。迟衍衡是个混的,看这个青涩的模样,当时就动了念头,拉住人杨蝶的手,就往自己怀里搂:“没见过啊,新来的?”
“先生,我是服务生,请你放手。”杨蝶可不认识迟衍衡是谁,更不认识厉阳是谁,不过她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不能得罪的。态度要好,语气要温和。不过这样一来,她这个举动在迟衍衡跟厉阳两个人看来,那就是欲拒还迎了。
“服务生?服务生有什么好当的?来。看到这一叠钱没有?”迟衍衡那时是真的年轻气盛,加上又喝多了。心气就高,掏出一叠钱来,让杨蝶陪着喝酒:“你陪我喝一瓶,这些都归你。”
杨蝶不会喝酒,她更不愿意陪酒。她知道要是这一步踏出去了,这辈子就完了。
扒开了迟衍衡递过来的酒,也不管那个酒把自己的衣服都弄湿了,她起身离开。偏偏又撞上了刚刚进来的厉阳。厉阳跟迟衍衡之前混,这天上人间也玩腻了,一些女人玩来玩去都是那个味道。
没意思。正想找刺激呢。看着杨蝶被酒打湿的前襟,还有那一脸羞愤,恨不得马上逃离的小模样。啧啧两声就要抱。却被杨蝶一推。逃了。
杨蝶这一逃,两个年轻人的火气就上来了,还就真下定了决心,要征服这个女人。无关爱情,就是你不买我的账,我就要让你认清形式。
天天点杨蝶送酒,给她钱,说是随便她要房子要车,只要开口,都行。偏偏杨蝶就是不肯松口。她在那样的家里长大。自然不肯自甘*。她越是这样,厉阳跟迟衍衡就越上心。
最后两个一合计,得。这女人啊,就是不能惯,看这个模样,说不定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两个人当年是真混。想了个损招。在杨蝶又送酒的时候,两个人将包厢门一关,打算硬来。
横竖这人要是到手了,哪还会一直端着?那两天个人也是喝了点酒。加上杨蝶还是不给他们面子。
迟衍衡跟厉阳才决定这样行事。那时天上人间的会所是在一栋建筑的三到七层。迟衍衡他们呆着的包厢就在三楼。他们也是仗着自己年轻,又身同力壮。就把杨蝶给堵上了。一个人去扯她穿着的马甲外套,一个人去搂她的腰。
两个人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把杨蝶给办了。可是他们都忽略了。
杨蝶确实是不能反抗的,可是她更不愿意自己就这样被人羞辱,而且是用这样的方式。她只是一个小市民。一个改嫁的妈,一个不关心她,只知道喝酒打牌的继父。
她别无抉择,看着眼前两张年轻的脸,那眼里是明明白白的不在意,对人命的不在意,对别人生活的不在意。
挣扎,扭打,抗拒。可是她也小,太年轻,不知道对于男人来说,越是得不到,就越是要。而越是挣扎,就越是想要征服。在迟衍衡将她的衬衫扯破前,杨蝶别无选择。一咬牙,告诉那两个年轻的男孩。
“你们不就是想上我吗?别硬来,硬来不舒服,我自己来。”
表面的顺从,其实是内里是倔强。杨蝶假借着脱衣服的动作,身体退后,再退后。盯着眼前这两个年纪比她小,却可以借着身份欺负她的男孩子。
“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说完这句,她直接从三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迟衍衡傻眼了。
厉阳吓呆了。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杨蝶个性这么烈。他们脑子里同时想到一个词。宁死不屈。那种只有在课本上见过的字眼。那个他们进了这个销金窟,发现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有钱就能买到的认知,第一次被推翻。他们被人狠狠的打脸。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同时冲到窗户边去了。
一楼地下,杨蝶还穿着她的工作服,就那样摔在那里,血,全部都是血。厉阳跟迟衍衡对视一眼,看着不断涌向杨蝶的人群,看着有人拿出电话来报警,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闯祸了。
最先赶来的是迟泽宇。看到迟衍衡,想也不想的就给了他一拳。直打得他嘴角流血。第二赶来的是厉阳的父母。两家人把两个熊孩子狠揍一顿之后,第一反应,是将这件事情压下去。
杨蝶已经送到医院去了,还在抢救。具体是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
迟衍衡跟厉阳都吓傻了。他们只有十七岁,就算是混,就算是爱玩,可是他们没想过能弄出人命。
不光是厉阳没想到,迟衍衡也没有想到。他以为自己会被抓,会要坐牢。他窝在家里,身上是迟老爷子亲自动手打出来的鞭伤。耳边是奶奶不断的念叨,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如果他会坐牢?要坐多久?他也是刚过了高考,下半年要去上大学的年纪。如果他要坐牢——
那段时间,迟衍衡惶惶不可终日。甚至门外有点响动,他都以为是警察来抓自己的。这还不算,每天晚上一入夜。他就开始做恶梦。
每天晚上,整晚的恶梦。都是杨蝶放大的脸,还有她跳楼后的惨状。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瘦了一大圈。他也不敢联系厉阳,他不知道厉阳怎么样了。原来最好的兄弟,现在却闹出这样的事情。
他也不敢面对自己的父母,长辈。直到那一天,他被迟泽宇从自己的房间里拽了出去,拽到了客厅里。
那个时候,离杨蝶跳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整整一个月。
“你这个混小子给我听着。”迟泽宇对儿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就是气得不轻,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直接把儿子往法庭上一送,判他个几年。
可是不行,老母亲为了这件事情,天天以泪洗面,要他一定要保下迟衍衡。他不得不出面,把这一切摆平。
“杨蝶的事情,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你明天开始,去部队。好好锻炼,开学了直接去国防大学上学。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混。我一定亲自毙了你。”
解决了?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迟衍衡的脸都是苍白的,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怎么怎么解决的?”
“你现在知道问了?早干嘛去了?”迟泽宇说到这里的时候,都恨不得再踢迟衍衡两脚:“你干的那叫人事吗?啊?一出事就躲起来,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好了。”迟老太太先出声:“能怪阿衡一个吗?那厉家小子也在呢。”
“对了。厉阳。厉阳他怎么样了?”迟衍衡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的好兄弟的。
“他已经被他父母送出国了,相信暂不会回来。”迟泽宇说到这个就有气:“你还有心思管别人?我告诉你,你先管管你自己。明天去了部队,别说你是我的儿子,省得给我丢人。”
“爸。我——”
“怎么?你不想去?不想去也行,我直接送你进监狱去。或者老子直接毙了你,让你给杨蝶偿命。”
“偿,偿命?”迟衍衡的身体一软,这下是真的吓得不轻:“杨蝶,她死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能不死吗?”迟泽宇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怒气,抬起脚对着迟衍衡的胸口就是一脚:“你这个兔崽子。”
“混蛋。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踹一脚不解气。多来几脚,都还不解气。
迟老爷子也不劝。迟老太太心疼也不能阻止,孟如慧只觉得是自己的错,疏于管教,也不作声。
父亲怎么生气,他怎么挨打他没感觉。
奶奶怎么劝,孟如慧怎么哭,迟衍衡也都听不到了。他只知道,杨蝶死了。那个女人死了。因为他跟厉阳的胡闹,她竟然死了——
死了!
而他,害死了一条人命。一条鲜活的,正当青春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