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的水慢慢漫进车内,原本被盛黎护在怀里的变形金刚掉落,有血滴到了她的脸颊。
车内的视线昏暗,盛黎艰难的睁开眼睛,轻轻的唤了一声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伯书……”盛黎缓缓抬手去触碰男人的脸颊,他的皮肤不像之前那般的光滑,好像一条很长的伤疤,还有一些玻璃渣。
触碰到这些的盛黎立马缩回了触摸他脸颊的手,生怕弄疼了她。
“伯书……”她又叫了他一声,嗓音里带着难以压制的哭腔:“伯书!伯书!”
她唤了许伯书很多声,然而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并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
“伯书!”盛黎再次抬起手,缓缓的朝着他的鼻间移动着。
湖中的水还在往车窗内流,慢慢的没过了盛黎的腰肢。
“小黎……”许伯书虚弱的张开口,在盛黎触碰到他鼻尖之时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伯书。”听到他声音的盛黎收回了原本向着许伯书鼻尖游走的手,“我们好像掉到湖里了。”
许伯书“嗯”了一声,“我们掉到湖里了。”
“伯书。”盛黎又叫了他一声,然后搂住了他的腰肢,认命般的开口:“我们出不去了。”
许伯书脖间的动脉被玻璃划破,血顺着肌肤的纹理往外流着,明知道他们真的出不去了,可还是在给盛黎希望:“我们还有希望,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冬日的罗湖水异常的冰冷,湖水渐渐蔓延至两人的腰部,冰冷感刺透他们的身体,蔓延至骨髓。
听到许伯书那话的盛黎微微勾了勾唇,原本红润的脸因为经历了这场惊吓与意外的缘故变得异常惨白。
湖中水冰冷,渐渐的她的眼前浮现了一抹湿润的雾气,说话的时候她的唇都在颤抖:“伯书,我好冷。”
“抱紧我。”许伯书抱着抬手将盛黎往怀里搂了搂,用身体的最后一丝体温温暖她:“抱紧我,就不会冷了。”
“好,抱紧你。”盛黎将头埋到他的胸膛,微微低头,下巴扫到了那冰冷的湖水:“伯书,水涨上来了。”
“嗯。”许伯书抱着她,“别说话,保存体力,尽量不要消耗车内的氧气。”
盛黎听话的“嗯”了一声,刚刚睁开不久的眼睛,却再也撑不住了。
感受到怀里人慢慢松开手的许伯书,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怀里的人,然后从兜内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了变形金刚的包装盒内。
就在那一瞬间,车前窗外的湖水突破压力,“砰——”的一声全部涌进车内。
车内的两个人互相拥抱着,原本澄清的湖水变得浑浊,由蓝变红。
原本掉落在下面的变形金刚随着水流涌了上去,然后又慢慢的沉入湖底,被掩藏进了湖底的泥土中。
他们相信会有人来救他们,然而自始至终都并没有人跳入湖中施以援手。
最后的他们救援队打捞轿车的时候,跟着车一起被打捞上来的。
他们给予了他们足够的信任,因为信任得以重任,又因为这场信任而丧失了生命。
…
许南归望着摆放在墙边的那一排变形金刚,眼眶不自觉的变得湿润了起来。
放置变形金刚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个被他摔得七零八散的变形金刚,另一旁还摆放着一个沾满了泥污的变形金刚的外包装。
他走上前,将那个满是泥污的外包装从上面拿了下来,一点一点擦拭掉上面的泥土,然后清晰的看到了那个变得暗红的变形金刚。
这个变形金刚自从拿回来,他就再也没有打开过,里面该是什么样子就一直是什么样子。
他拍掉上面的泥土,伸手将里面的变形金刚拿了出来,然后抽出消毒酒精,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外包装的盒子,还有刚拿出来的变形金刚。
“爸,妈,你们在那里过的怎么样?”许南归一只手拿着消毒棉签,另一只手握着手中的变形金刚。
手指缓慢的划过变形金刚的每一个地方,慢慢的游走着。
这个变形金刚是星海那边的警察拿回来,亲自交给他的。
他们没有清理上面的泥污,只是拆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然后就放了回去。
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才送到耀明,亲手交到了程楠和许矢的手中。
警察将东西拿来的那一天,是他们一家人过的最艰难的一天。
许伯书和盛黎驾驶的车辆突然失控,造成数十人伤亡,受害者家属纷纷从遥远的星海跑到耀明来讨债,堵在他们的家门口,骂他们是杀人犯,让他们还命。
那个时候程楠和许矢将好不容易愿意出来吃饭的许南归重新关进了屋子里,还说让他多打一会儿游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许南归那个时候还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听到了外面那群人讨伐的声音,才明白,原来是他父母的那群债主过来了。
听到那些声音的许南归本该恐慌和害怕,可那个时候的他并没有表现出那样的情绪,反而只是嘲讽的笑了一声。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放下手中的游戏手柄,随意拿了一个棉服外套套在了身上,然后慢慢的走出卧室,绕过客厅,走到大门前,面无表情的望着门外的那群讨伐者。
“你们是来找我爸妈的吗?”许南归绕过许矢和程楠,走到那群正对着他们家门口嘶吼的人,冷冷的开口:“他们去地狱了,要不你们去地狱里找他们吧。”
听到这话的程楠和许矢瞬间瞪大了眼睛,将许南归拉到身后,呵斥他:“别瞎说!赶紧回去!这些事!爷爷奶奶可以处理!”
听到这话的许南归冷冷的笑了一声,他仰头望了外面那群面目狰狞的人们一眼,而后转头看向了站在身旁的许矢和程楠,说话的语气完全就是一个大逆不道的逆子:“他们自己惹的祸,就让他们自己负责。哪怕是在地狱里,也应该由他们去负责。这个家,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在许南归的印象里,他的父母永远的忙碌,从来没有在家里落足超过三天,跟他的话永远都是那么几句,对程楠和许伯书的态度也都是敷衍了事。
永远都是忙忙忙的样子,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有工作一样。
如今他们因公去世,一点儿好名声没落得就算了,反而惹上了一身的骚。
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悲。
程楠望着说出这种话的许南归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们无法想象,平日里那么乖的孙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瞎说什么!”程楠抬手拽住许南归的胳膊,用力打了许南归的屁股一下,对着他怒吼道:“这是你能说的话吗?他们是你爸妈!”
许矢一把将许南归从程楠的怀里拽开,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你给我滚进去!”他将他往大门内推了两下,然后指着他的脸训斥:“再让我看见你出来,我打断你的腿!那可是你的父母啊!你凭什么那么说他们!”
许矢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许伯书和盛黎的那一副官方的态度,每每看到他们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好话,一度让许南归以为许矢并不喜欢他的父亲和母亲。
如今从许矢的嘴里听到这种话,许南归的望着他的眼神忽然愣住。
“滚!”许矢又骂了一句,然后将木制的大门关闭,转身重新面向那群来家里“讨债的债主们”,低三下气的道歉,完全失了自己作为XI集团总裁的形象:“对不起,家里的孩子不懂事,关于所犯的错误,我们一定会承担,无论是法律层面,还是道德层面,我们都将深深的反思自己,还大家一个合理的公道……”
许矢虽然将许南归关进了院子里,但外面嘈杂的声音还是落到了他的耳朵里,一字一句都异常的清晰。
“杀人犯,果然一家子都是杀人犯!杀人犯还在这里整什么道德高尚,谁稀罕你们那点儿破钱!”
“孩子都教成这样了,谁知道你们说话会不会算数!我们家里死了人,你就赔偿那么点儿!要不要脸啊!”
“真不知道这种干部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还说什么廉政干部,这么大家产,看来平时吞了不少吧……”
“我们要的是公道,要的是事实,要的是你们的一个态度!别拿这些虚的敷衍我们!要做就要落实!”
“杀人犯!还我儿子命来!凭什么你们过的这么开心!你们凭什么这么自在!你们就应该和你们的儿子和儿媳一起去死!”
“……”
听到这些话的许南归渐渐的握紧了拳头,默默的在心里发誓,他一定要找到事实的真相。
他要听到他们对他的父母道歉!他要让整个星海人都知道,他的父母就是为了星海的民生环境而过去的!他们是为了造福他们,根本不是为了破坏他们!
根本不是!
他的父母,凭什么由他们一群外人贬低。
那个时候的程楠和许矢自己都还没有从失去儿女的悲伤中走出来,却还在那里劝慰那些其他的受害者家属。
他们准备了一笔不小的赔偿款,还为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家属提供了额外的低保服务,每个月至少能领六千块钱的补助,来保证他们将来的生活。
赔偿他们这些并不是为了求得他们原谅,只为了将来能赢得一缕心安。
他们要的不多,只要一缕,一缕便好。
望着那群谩骂着他们一家人的受害者们,许矢气的扶住了已经关闭的大门,缓和了一阵儿。
然而这阵的缓和对许矢并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仰头望着那群对着他们骂的人,一时胸闷气短,眼前突然变黑,倒地,从门前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看到这种情况的谩骂者并没有停止谩骂,而是抬起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许矢。
他们觉得那是许矢博取同情的一种方法,弯腰看他,挑衅的开口:“起来啊!别他妈在这里装死!”
“你们这是干什么!?”程楠见状,连忙走下台阶,将倒地的许矢从地上扶起来,情绪失控的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悲切的呕吼周围的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能不能不要这么逼人?!我们也失去了亲人!你们的痛苦我们都懂!”
“你们还有可以谩骂倾诉的地方?我们有吗!?我们应该去哪里倾诉!又该去哪里找证据还我们孩子的清白?!”
“我养的孩子!我最懂!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做母亲的人才是最清楚的,你们凭什么还没有了解事实的真相,就在这里对他们进行谩骂!凭什么?!难道逝者就那么不值得尊重吗?”
“难道非要把所有人都逼上绝境,你们心里才算痛快吗?一定要将自己也变成杀人犯才算可以吗?!”
程楠情绪失控吼出来的话,让原本还在谩骂的人突然噤声。
周围的环境安静下来后坐在石板地上的程楠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另一只手扶着许矢的头,慢慢的搭到她的大腿上,然后伸手去掐掏出原本放在兜内的手机,颤抖的播出了急救电话。
往日的一幕幕再次重现在许南归的面前。
他望着这个沾满泥污的变形金刚,原本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爸,妈,对不起。”他握着变形金刚的手紧了紧,将它搂进怀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他希望他们不要去做那次的质检……
要永远平平安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握着变形金刚的手指变得通红,眼眶中的红血丝蔓延开来,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反思。
直到隔壁的卧室传来“砰——”的一声,打断了许南归的思绪。
听到声音的许南归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变形金刚,转身冲向隔壁卧室。
他跑到门前,手指在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听到了门内传来的阵阵哭声。
是许矢的声音。
“楠楠,醒醒,楠楠,醒醒……”
“楠楠,我怎么抱不动你了……”
“楠楠,楠楠,楠楠电话在哪儿……”
“楠楠,楠楠,楠楠这个电话怎么拨不出去……”
“楠楠,我怎么这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