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早上醒来的时候,弥并不在身边。他坐起身来,就看见弥趴在靠近阳台的书桌边睡着。
晨曦的光从大开的阳台外洒进来,纲吉下床走向弥,轻手轻脚地抱起她放回床上。弥的脸上因为枕着手臂而枕出了一个红印子,闭着眼睛还睡得很熟。他抚着弥的头发,弯腰在弥额头上浅浅一吻“早上好。”
他笑得温柔,道过早安后就去衣柜前唤起了衣服,直到离开房间,连带门的动作都非常轻。
柔软的床榻早已被暖了一片,弥睡进来就能感觉到对方未消散的体温。她平淡地睁开眼睛,像只鸵鸟一样缩在被褥里,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早餐是安纸送进来的,她的脚步无声,直到站到弥身边,弥才反应过来。
弥食欲不好,吃了几口早餐就准备出去转转,踩踩点。彭格利城堡很大,她在这个地方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透过走廊上占了一整面墙的防弹窗,能看见下面有黑西装的人在门口出入。弥低敛着眼睛,仔细地打量那些人。
这其实真的不公平,纲吉有家人,有彭格利,有他的同伴,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和物,所以即使爱她,也不知道把她排在哪里。而她生命里还剩什么呢?她报完了仇,生命空白而迷茫,如果不是安纸,她可能早就自杀。
也许一开始他们付出的感情是一样的,甚至纲吉要更喜欢她些。可越到后面,失去了姐姐们后,她的感情变得越来越炽烈而深沉,孤注一掷,他却还保持着一样的额度。
弥能通过玻璃镜面上的反射看到自己的脸,那双黑色的眼睛沧桑而颓然,被磨去了所有灵性。
她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香取小姐?”一个女声出现,弥有些讶异地转过头,就看见走廊另一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她紫发紫眸,右眼戴着黑色的眼罩,身上穿着黑西装和西装裙,脚上一双皮靴,英气而不乏柔美。这个人的形象让弥觉得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才试探道“库洛姆?”
“是。”库洛姆似乎对弥还记得她而有些惊讶,随后露出一个笑容来,走近弥“香取小姐怎么在这里站着?花园里开了很多花,要一起去看看吗?”
弥略一思忖,点头“好啊。”
弥还不认识路,只有跟着库洛姆下楼,绕过中庭的走廊到比较清静的花园里去。弥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花,只是心情有些阴暗,再看到鲜艳娇美的事物,总会轻松那么几分。
“泽田小姐下个月就要和boss举行婚礼了吧?”库洛姆忽然的一句让弥的嘴角再次抿直,那个女孩走在弥身边,像没注意到弥心情的变化“婚纱挑好了吗?”
“……不一定。”弥微微低着头,刚刚看着还热烈拥簇着的花这会忽然觉得也有些迷人眼睛。
库洛姆看着低迷注视着地面的弥,有些焦虑地皱起眉,忍不住开口说道“那个时候,boss刚来意大利,天天都要确认泽田小姐你的消息。那个时候意大利的局势并不稳定,boss不知道那些消息是在先生和门外顾问的认同下被篡改,他以为你一直在东京,又回到了东大,好好的生活着……”
“我知道,库洛姆。”弥忍不住轻声打断,她回视库洛姆,眼睛有些悲伤“这些我都知道。”
“那泽田小姐是在介意什么呢?”库洛姆继续问,清澈柔和的紫眸看着弥。
弥张了张嘴,望着远处盛开的花。库洛姆柔和的声音像是能直达她心底,轻易勾出那隐秘的过往,弥一下子就有些难受“和他没关系。”弥揉了揉眉心,无法唤回清醒“是我自己的心结。”
“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库洛姆。”弥有些难以忍受忽然压抑起来的心情,连说话都觉得有些咬字不清,她匆匆告辞“先走了。”
弥捂着头往回走,有些精力不济地微微皱着眉。她很少再有这种状态了,可有时还是会忽然变成这样。耳边好像有小孩子清脆稚嫩的笑声,像银铃一样不停响起,眼前的视野有些恍惚。弥忽然就难受得要死,她握紧扶梯上楼,心情压抑低落,眼睛不安的到处乱看,黑眸凝结一片,固执而无望。
犯病了。
纲吉听见消息回来的时候没有超过五分钟,他推开房间门,就看见安纸站在房间里里,而弥则缩在地板上“弥。”他快步靠近弥,就看见弥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虚空,她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流泪。
“你怎么了?”纲吉轻声问,有些担忧地看着弥,就看见弥什么都看不见一般侧过头,额头侧抵在地板上,她蹭了一下地板,动作缓慢而僵硬。
“弥?”纲吉抱住弥想将她放在床上,可弥接触到他之后猛地瑟缩了一下,抗拒地躲开了他,随后像只幼猫一样声音压抑着鼻音轻声哭起来。
“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纲吉想扶弥坐起来,可弥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像婴儿一样蜷缩着。纲吉慌张地看着弥,得不出结论又看向一边的安纸,安纸正在和弥一起被带过来的行李包里翻找着,迅速找出一瓶药,朝弥走过来。
戴着恶鬼面具的短发女人动作迅捷毫不拖泥带水,像是已经很熟悉目前的状态。可看着安纸扭开瓶盖取出药片,无法确定情况的纲吉把弥护在怀里,迟疑地问“那是什么药?弥怎么了?”
安纸没有回答,靠着药片靠近弥。
弥没有再挣开纲吉,她也看到了安纸手上雪白的药瓶和药片,瑟瑟发抖着看着接近的安纸。那样子并不是单纯的害怕或畏惧。她脸色焦虑,黑眸暗沉悲观,不停地搅着自己的衣摆,流露出轻微痛苦的神色,看上去又绝望又无助。
安纸刚在弥身边蹲下来,瑟缩在纲吉怀里的弥忽然就伸出手,一掌打翻了安纸手里的药瓶。白色的药片像雪花一样滚落了满地。可安纸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反手就抓住了弥的手臂,想要把手上的药片喂给她。
“呃啊啊——!”弥顿时哭叫起来,手脚并用地反抗着,她思维闭塞迟钝得厉害,可下意识地就抗拒吃那些药。她从地上爬起来,好像这个动作就用了她绝大部分的力气,她气喘吁吁地后退躲开安纸,目光狼狈迷失了方向一般地四处看着,却好像看不到一个能庇护她的地方。于是她转过头,眼神渴求般的狠厉,就朝墙上冲了过去。
刚开始的时候,弥还会缩在角落里听话的吃药,可是这种药总会有不良反应。弥还没脱离抑郁症的周期,就开始不停的嗜睡,反胃,有时候更是会头痛起来,也许每次吃药之后的不良反应被身体记得太清楚,她开始抗拒吃药,也会像现在一样激烈地爆发出来。
纲吉原本还束手无措地看着,他看安纸拿药过来,其实也有些明白,得不到回应也没再阻止。可弥忽然朝墙上冲过去的动作让他顿时心惊肉跳,急忙就拉住了弥“你干什么!弥!”他后怕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墙,想到自己如果没拉到弥的后果,就立刻心惊胆战起来。
弥在他怀里猛烈地挣扎着,抓挠踢打毫不留情,趁纲吉手一松,就立刻狼狈地缩去了墙角。
纲吉看着安纸想继续走过去,急忙拦住“等等!”他脸上被弥抓了一条红痕“她很害怕,你先别过去,让我来好吗?”
安纸沉默地和纲吉对视了一会,然后将手里的药片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离开了房间。
纲吉回过身,看向弥,弥看见一直给她喂药的人走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些。只是她还缩在那里,眼眶红红的,神情却渐渐平寂下来,慢慢呆滞地坐在了那里。
“弥。”纲吉缓慢地靠近弥。他的神情深深困惑,却又带着难言的哀伤,话语也苍白无力“发生什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弥没有理他,仍旧抱着她的膝盖坐在角落里。长发落在了地面,乖巧地在她身边画出了一个圆。
纲吉走到弥身边,伸手圈住她的肩膀,不知为何心口却泛疼。离得近了,他好像能听见弥在很轻地说些什么,纲吉低下头,就看见弥呆滞地望着别处,声音低弱似呢喃的重复着“好痛啊……好痛啊……”
“你哪里痛?”纲吉心慌地问弥,伸手抬起弥的脸“弥,你哪里痛?”
那个黑眸的女人,眼睛像早已死去多时一样。她呢喃着,像在看着纲吉,又像没有看。
“弥你别这样。”纲吉看着弥,眼里满是深切的无措和悲伤“真的,你别这样……”他说着,在这个布置得低奢优雅的房间里抱着弥一起缩在角落,眼睛难过得快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