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茶过后,鲍城书记放下茶杯,带着几分调侃说道:“林衍,我这个夜猫子进宅,肯定不是为了喝茶,你不会不明白,为什么还答应我呢?”
林衍无奈一笑说道:“鲍书记,您是我的老领导,对我又一直十分信任和关照,我要是连陪您喝杯茶都考虑那么多,岂不是成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鲍城满意的说道:“嗯,小林不错,怪不得老林那个闷葫芦一直对你很是认可,你的人品的确很好。”
林衍谦虚的说道:“您跟林书记都对我过奖了。”
鲍城认真的说道:“这可不是过奖,你觉得像我这种身份,有必要对你说套路话吗?小林,我这个人对待不同的人,会选择不同的交流方式,我觉得跟你讲话,可以开诚布公,你觉得呢?”
“的确,鲍书记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鲍城拈起一颗桂圆吃了说道:“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场更是不能例外。林衍,被黑一回不算啥,要是不被黑,才是被彻底边缘化没前途了。”
林衍没想到一脸严肃的鲍城开口就是俚语,可见这位领导的确是分对象的,这种开场白很接地气,就笑着点点头。
鲍城接着说道:“你为啥被黑不用我说,你我都心知肚明。说实话小林,你这一招先斩后奏玩的狠啊!你宣布汇兑开始,就把手机一关躲起来,风刀霜剑统统射到我身上来了,我这个哑巴吃黄连的主儿都没抱屈,你只是被恼羞成怒的郭主任给一撸到底,真心没什么可委屈的!”
林衍无奈的说道:“鲍书记,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先斩后奏的,一大早储户堵门闹事,那个所谓的追讨委员会秘书长李大宝上蹿下跳的串联,一着不慎就是轰动全国的顶级事件。
我到现在也不后悔汇兑的决定,否则,要是储户在京城跳了前门楼子,估计就不是我林衍一个人被一撸到底了。”
鲍城深以为然的说道:“这件事的内情凌微局长事后跟我沟通了,也掌握了那个李大宝挑唆储户扰乱安全的事实,现在李大宝已经被秘密监控,还有那个被忽悠的要去跳前门楼子的女人,也被一对一盯住了,所以我才说,我吃了黄连也只能装哑巴。”
林衍看看鲍城,终于推心置腹的说道:“鲍书记,有些情况我临走没有跟继任的同志交底儿,现在可以告诉您,据我的调查,信通的崩盘,是人为操作的恶意崩盘,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骇人听闻。
我并不是热血冲动的愣头青,当初选择了在机关工作,肯定是想出人头地的,您受到的那些风刀霜剑的来源,其实之前都是委托过我的,我也亲口承诺完成这些委托的,毕竟,在卢平官场混,离不开这些人的提携照顾,如果能安排妥当,在储户情绪不出问题的情况下,私下照顾一下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我最终还是选择汇兑,就是迫于形势,觉得宁肯得罪这些委托人,也不能陷进可怕的漩涡里去,那就不是被一撸到底,而是万劫不复了。”
鲍城听完,整张脸就阴郁起来,掏出烟盒来冲林衍示意了一下,林衍赶紧拿起打火机替他点着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才说道:“你的意思是,郭全海黑你正合你意,你正好趁此机会脱离这个漩涡,再也不想回去了?”
林衍坦然说道:“并不是。”
鲍城眉棱骨一跳,盯着林衍说道:“哦?”
“鲍书记,今天是我俩私下喝茶,我跟您讲句不该讲的话,信通牵扯到的幕后大佬里面,有一个是我的仇人,打我妹妹主意不成,还数次坑害我,我林衍不是容易退缩的人,越是他们想弄死我,我越是要跟他们干到底。
可是,郭主任跟孙科长用如此可笑的借口,还把下一份文件就能搞定的事情,闹腾成大张旗鼓的常委扩大会议,明摆着是要把我林衍弄得声名狼藉,既然这样,那就索性不干了!
那些人想要继续对付我,我不在政府工作照样跟他们斗,没了职务羁绊出手还更爽利了呢,何必丢人现眼的赖在梅林区,被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小人们笑话,所以我就干脆走了呗。”
鲍城对于吴珺的底细还是比较了解的,林衍跟沙博如何闹起来他也清楚,他误会林衍说的“打他妹妹主意的仇人”是沙土地父子。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沙部长虽然倒了,但未必不能暗中操纵信通的走向,或许,这里面更深层次的牵连是他不知道的,可鲍城也并不想知道太多。
但是,林衍言谈中那种不服气是鲍城最想要的,他说道:“小林,谢谢你提醒我,但这些内幕自然有能处理的人去处理,我不站队不偏向,就被卷不进去,倒是你,可以听我几句话吗?”
“鲍书记您说吧。”
“有关于你级别问题的乌龙就无需多说了,我也知道郭全海主任跟孙天旭科长已经亲自登门,给你恢复级别了但你没接受。
如果是我鲍城,诚心诚意邀请你回去,继续担任梅林区纪委副书记,这个意思,同样也是林天路同志的意思,你可以给我这个面子,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吗?”
“这个……”林衍虽然已经答应了赵慎三,在鲍城出面的时候,就接住这个台阶,双方都体面地下台,可是,该拿的架子还得拿捏一下,毕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太容易得到的就不值钱,他最终摇摇头:“对不起鲍书记,我不想回去。”
林衍拒绝早在鲍城意料之中,若是这么好说话,就不用他亲自出马,让林天路给林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就是了,既然出面,就必须得成功。
鲍城慢条斯理吃了个点心说道:“林衍,这个小花卷挺好吃,好像是卷的柿子面儿,还有吗?”
林衍开心的说道:“对,是柿子面儿花卷,这是我妈做的,还有还有。”
鲍城说道:“待会给我装一些,我带回去让我老娘尝尝。”
这就已经是非常家常的话题了,说完,刚刚提出要求又被拒绝的尴尬就没了,鲍城又吃了一个小巧的菜窝窝头,要求把这也带回去一些,才说道:“林衍,我今年48岁,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如果不是上下级关系,你叫我一声叔不亏吧?”
林衍赶紧说道:“我爸爸比您才大四岁,您当然是我长辈的。”
鲍城一笑说道:“我21岁参加工作,38岁才熬到正科级,42岁提拔副县级,45岁当上区长,去年初接区委书记,享受副地级。
跟你说这些,不是显摆我的升迁路,而是想告诉你,你干到正科级恰好比我早十年,为什么比我快,并不是你比我有能力,而是,你遇到贵人比我早十年,你服吗?”
林衍含笑点头:“服!”
鲍城喟叹道:“林衍,谁都有热血少年时啊!想当初我踏进机关,在基层当副乡长的时候,那可是锐气十足,连区领导都敢顶撞的,觉得自己是在为民做主,当然可以不畏权贵。
可惜呀……倔强带来的是数不清的坎坷磨砺,慢慢的,我的职务越来越高,为人越来越圆滑,地位越来越显赫,勾心斗角,蝇营狗苟越来越多,世事如网,把我缠在其中,越挣扎越紧,年少时的热血,却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林衍看着鲍城满脸的索然,很理解他的感受,毕竟,为官一任,需要面对的绝对不仅仅是本职工作,还要应对纷繁复杂的人事关系,能够在无数人中间脱颖而出熬到一把手,从镜子里看到的,一定是一张老谋深算的狐狸面孔了。
鲍城自嘲的说道:“林衍,官场就是这么残酷,圆滑不是退缩,而是为了更好地保证自己的地位不被动摇,才能尽可能的做该做和想做的事情。
自古至今,华夏官场就是以权谋取胜,若是死心眼的做一味顶撞上级的海瑞,早就被踹回家种地去了,还谈何事业和抱负?”
林衍再次默默点头,一脸的心悦诚服。
鲍城终于收尾了:“行了,我引经据典还剖析自己,用意你应该很清楚,一句话,我的脸你给捡起来不捡起来?”
林衍赶紧红了脸,吱吱唔唔半天才说道:“唉!鲍书记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如果还不答应,那就是不识抬举,行,我回去上班。”
鲍城大笑道:“这才对嘛!你让郭主任脸掉地上,却把我的脸捡了起来,我心里舒坦的很,以后你小子在梅林区吃不了亏。”
林衍赶紧感谢,鲍城说道:“既然我的目的圆满达成,我就该收兵闪人了,你明天再去单位也行,直接去林书记哪里报到。”
赶紧答应着,林衍去准备好了鲍书记要的小馒头,一直把客人送到小区门口,看着车开走了。
林衍刚想回头,一辆骚包之极的香槟色帕加尼huayra,带着刺耳的轰鸣声忽然窜过来,然后,车门并不是侧方拉开,而是朝着空中缓缓升起,在车顶上如同鸟翼一般伸展开来,车里露出一张妖娆的脸庞来,冲林衍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