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良心不费痛吗? 盥洗室大镜子照出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脸。
虽说胡子拉碴偶尔也算男人的性感, 但托尼·斯塔克有强迫症,一定要修剪得有型又整齐, 因而每个月花在胡须护理上的钱相当可观。
修胡子是男人的艺术, 能够带来某种程度上的愉悦。
然而今天早上修理完胡须, 托尼看着也不像十分高兴的样子。
这种不高兴起因不明, 止于餐桌。
有个嗷嗷等着喂饭的团子在宝宝椅里乱动, 小手伸得长长, 总想探身到餐桌上来拿大人吃的无麸质面包, 任谁也难分心想旁的事情。
老父亲面无表情地舀一勺炖得烂烂的肉羹, 放到黛茜嘴边去, 另一只手冷酷地夺了她想要的面包:“快吃。”
黛茜张嘴含进肉, 脸颊鼓起两个圆, 仍然锲而不舍地想尝尝面包。
恰好那大手抬起的高度适宜, 让她白胖的手指往上勾勾, 艰难却也最终撕扯下来一点点, 飞快塞进嘴里。
也不知尝出滋味来没有,满足得小脚直飞。
新来的保姆似乎很热衷将小团子打扮成各种动物——今天穿的小粉裙缀着圆圆的波点,看起来像七星瓢虫。
今天是周日,托尼有他自己的计划。
吃完饭健个身洗澡, 趁天气好, 开车带小雏菊到动物园玩。
她长这么大,见的最多就是人, 世界未免太小。
“所以你要先等我。”托尼道, “知道吗?”
黛茜就仰头看他。
适逢他拿着纸巾来替她擦嘴巴, 大手近在咫尺,她似懂非懂地伸手将他小拇指握了握。
“很好。”
喂完饭,托尼将女儿抱出宝宝椅,打算放她在客厅玩,哪知这小的不乐意,迈着扭扭的脚步,自己往客厅外头走,一路到他卧房门口才停。
别墅这么大,哪里都是她的幼儿房,倘若仔细翻翻,也确实能在老父亲床底下找到几只橡皮鸭子。
卧房对着床的那面墙能投映电视节目,黛茜要是想在大床上玩,只要安静地不乱跑,也不是不可以。
小胖腿使劲蹬着,绵软的身子趴在床沿,努努力,还是上不去。
托尼一只手就提了团子到床,俯身拉开折叠进床下的护栏,对这已经开始在床上打起滚的小东西重申道:“我很快回来。”
机械手臂抓着一只金黄的大香蕉抱枕,悄无声息溜进卧室。
团子一眼就看见新玩具,翻身坐起,爬到床沿来要拿。
董事长魅力尽失,此刻竟比不上只香蕉抱枕,沉默须臾,挺直腰杆转身就走。
黛茜抱着大香蕉,满心怀喜地低头在上面啊呜就是一口。
这个用来磨牙实在是不合适,软绵绵没有好口感,还容易掉小绒毛,很快被她吐出来,小手推搡着玩。
团子把香蕉抱枕从床头推到床尾。
又从床尾推到床头。
反复几次,再无新意可言,除开垫在身下容易打滚,没别的吸引力了。
才吃饱不久,黛茜正是精神的时候,并不想睡,把抱枕放到一边,仍旧打她的滚。
粉粉的面团把被子捣得一窝乱。
滚得太快没刹住车,一下撞在床头,终于把这爱玩的撞懵了几秒,爬起来看看四周,等待一会儿,没人飞快跑过来看,她就自己用小手摸摸脑袋。
所幸床头先用枕头垫了一层,撞上去跟撞海绵似的,一点儿也不疼。
团子缩在那里,不再打滚了。
她大概有些迷茫,撞了一下,尽管没大碍,还是想找老父亲抱一抱,扶着枕头摇摇晃晃站起身,要到护栏边等人。
机械手臂马上溜到跟前来。
它倒是尽职尽责地,生怕黛茜摔出护栏,却没想到下一秒小主人就停了动作。
有个什么东西从床头突然打开的暗格掉落,啪嗒一声,沿着枕头一路滚落到黛茜脚边。
是只平平无奇的翻盖手机。
就机型本身而言,已经算是古董级别的了,何况在斯塔克家的别墅里出现——托尼自己的手机薄得像纸,找不到一个按键,随手一挥就是全息投影。
小雏菊低头一看,相当惊奇,腿一弯又坐了回去。
她自然不知道这是手机,只当又一个突然出现的玩具,抓握在手里好一通研究。
研究就是把手机盖掰开。
白软的指头在键盘上乱按,不知按到哪一个,竟使屏幕倏然发起光。
那蓝眼睛睁得更圆。
黛茜得了玩具的乐趣,弯眸咯咯笑,啪嗒按得更勤,但再不见有亮光之外的神奇现象,又是一阵瞎鼓捣,最后实在没动静,就放在嘴边咬一咬。
小小的乳牙跟键盘哪一个更硬些是不太清楚,唯独清楚的是手机界面发生了变化。
屏幕显示“连接中”。
机械手臂若有所感,苦于说不出话,只能在房间里乱窜。
闪一闪,“连接中”的字样就成了“正在通话”。
小雏菊宝宝还咬着手机,哪知道自己干了这么件大事,事后也不晓得会不会被老父亲打屁股,乳牙一合,觉得没味道硌得很,将手机掉个个儿,要再试试另一头是不是软硬适中。
因而也没注意听筒那头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通过电波,传输过来的语含意外的男人声音:“……托尼?”
“你在干什么?”托尼板着脸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刚刚从浴室出来,湿漉漉褐发的发梢往下滴水,水珠滴落到运动黑背心,晕开淡淡的一圈湿痕。
站在床边的老父亲的身影因将床上这个当场抓包而显得格外高大威武,言语间的严肃明显得即便小小幼儿也能觉察。
团子觉察归觉察,还没意识到这严肃是为了什么,抓着手机,摇摇晃晃站起,想起不久之前撞了脑袋的那回事,走到床边去,伸手要个抱抱。
谁料托尼的手过来,没有抱她,反而刷一下拿走已经息屏的翻盖机。
他情绪来得快,动作便有几分用力,虽不至于打到女儿,却着实吓得她小身子一个哆嗦。
托尼按亮屏幕,调出通话记录,清清楚楚看见上边有个将近二十秒的通话。
联系人叫史蒂夫·罗杰斯。
他脸上的表情于是很微妙——微妙的生气,唇角都绷得紧紧。
“你不能把什么东西都拿来玩。”他语气冷硬得像石头,一时间不像在教育,像实打实地对个成年人发怒,“知道吗?”
无人应答。
没反应越发加剧烦躁,托尼合上手机,打算将这话重申一遍。
怒火却在抬头的瞬间成了被戳一针的气球。
黛茜并着小胖腿站在那儿,一边摸手一边看他,大眼睛里噙了满满的一包泪水,眨眼时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任他平日如何冷言冷语地说话,对家里这个小小的其实疼得不行,没打过也没真正骂过,此刻这么动怒的模样,是黛茜第一次见。
小雏菊还不会说几个词,不明白怎么突然这样吓人,见他来看,怕得哭着转身往床里边跑。
床不如地板平整,跑没两步,就又摔在了被子上。
托尼唇角一颤,渐渐地松了。
枫糖色的眼瞳中分明泛起些懊悔,俯身过去,将满脸是泪的面团捞在怀里。
感觉女儿边颤抖着哭泣边往自己怀里缩,他闭眼将那湿湿的小脸蛋亲亲,低声道:“不怕……是我错了。”
才小小一点的孩子,话都说不利索,哪知道什么东西紧要不紧要。
手机掉出来给她捡到,幼儿天性自然要玩,这么迁怒……不是个做父亲的样。
黛茜呜呜地埋在父亲怀里哭了许久,一下呛得咳嗽,脸都涨得通红。
“我错了。”
托尼抱着女儿出卧房,在客厅慢慢地走,轻轻拍那柔软单薄的脊背,不知低声说多少句错了,才终于等到黛茜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指着奶瓶要喝。
“父亲今天对我生气”这个认知,也不知会不会在团子幼儿记忆里烙下印,但这会儿喝了奶之后,她握个软拳头揉揉眼睛,眼皮虽还浮着粉,已经肯抓着他的大手玩了。
最宽容也是孩子。
记吃不记打,莫名地觉出几分伟大。
翻盖手机黛茜想是不愿意再碰了,至于到底跟电话对面的美国队长史蒂夫说过什么,托尼抽空问了贾维斯。
智能管家道:“没有对话,先生。”
黛茜一心拿手机键盘磨牙,也不会讲电话,恐怕对面只听见松鼠吃坚果样的嘎吱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