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羡渊在船上枯坐了一夜,不光半点儿音讯都没收到,更是连个囫囵觉都没敢睡。张同之跑丢了,九足够让人揪心的了,可让他更加担忧的是,这船上的人,个顶个的武艺高强,他们一批又一批的下了船,却连一个回来的都没有。难道这岸上有什么厉害的东西?这么多人都敌不过?
下了船,他怕没人看着盘缠与干粮,呆在船上吧,有满脑子是对同伴的担忧。余羡渊左右为难,不停的在甲板上踱步,越是琢磨,越是心中急躁。末了,他只得又搬出来一把七弦琴,将前些日文韵教他的曲子,反反复复的弹奏了起来,总算是让他心静了下来。比起铸剑与练武,琴瑟之艺其实才是他最为感兴趣的。
余羡渊从前总会给人一种不苟言辞,郁郁寡欢的冷淡样子。但自从结识了左丘亭、刘久儿等人后,他的话,明显比以前说的多了。尤其在文韵处得到了不少乐理方面的提点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改变了不少。
余羡渊的那把随身利刃,唤作“坠七星”,乃是铸剑山庄自家收藏的一件神兵至宝。不过在余羡的眼里,这把什么当世神兵,若要与手上那粗制滥造的七弦琴比起来,简直可以算一文不值。
时至拂晓,天色微明。
当他就这微弱的日光,看到一伙人浩浩荡荡的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时候,余羡渊不禁有些惊呆了。
人常言“千金易找,知音难觅。”难道说今日他余羡渊,在这荒山远郊之地,竟遇到了一大票拥趸?是自己的乐声,吸引来了周遭的百姓不成?
余羡渊双手离开琴弦,忙时起身昂首眺望。他瞧见人群中,当先一人好似比旁人黑上不少,正兴奋的挥舞着双手,冲船头的自己叫嚷。
“余少庄,你们回来了!你们回来了!!”
如此别具一格的汉话,余羡渊不用多想,便猜出了此人身份。身边能将“我们”喊作成“你们”的人,除了那蒙古小哥宝得格勒尔,还会有谁?
拥趸梦碎,但总归同伴们回来了。宝得身后跟着的,正是文韵等人。余羡渊见状,双臂各夹起一根长条状的梯板,翻身跃下加班。
接着了众人,余羡渊方才长舒一口气。他正和文韵说这话,忽然瞧见走在后头的左丘亭肩膀上,正架着一个富家子打扮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如同喝得酩酊大醉一般,任由左丘亭半拖着他向挪动。
“这、这位是?”
“拿刘久儿换的。”左丘亭哈哈一笑,又正经道:“咱们先上船再说。”
余羡渊听了,方才发觉,这人群中的确没了刘久儿的身影。但他见众人面上一切如旧,也不再多问,帮着左丘亭一起架着那富家子,上船去了。
芜湖县城内,毛茂此时已经洗干净了面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乞丐行头,与刘久儿大摇大摆的走在人流川息的街道上。刘久儿吹着口哨,在各个摊位上东瞧瞧西看看,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哎,你说...这个法子,能有用的吗?”毛茂怼了怼刘久儿的胳膊问道。他心里有些没底,若是此法行之有效那还好说,但如若不然,那金钱帮必然暴怒,他堂堂丐帮众人自然是不怕的,不过是那一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你怕什么?当初扮鬼,不也是想抓他们的小公子做人质么?怎的现在畏手畏脚的了?”刘久儿瞥了毛茂一眼,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当初我是是继聪泉,才不得不拼拼看的。如今有这么多江湖朋友帮忙,我总觉得,还有换个方法的可能…”
“我问你,梁昊是不是梁万金的亲儿子?”
“是!”
“狗屁衙门征了地,那庄子能卖几吊钱?”
“少说也得千两!”
“所以你觉得梁昊不值千两纹银,还是他金钱帮拿不出这些银子?”
“莫说千两,万两也就算他们个九牛一毛。”
“那不就结了?衙门要卖,卖给谁不行?金钱帮又不缺钱,不光得了个庄子,还保了儿子的平安,这买买不亏啊!”刘久儿两手一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是梁昊总归要回去的,他回去之后,金钱帮又回来报复可怎么办?”
“你可真爱操心,梁昊一天不回去,那庄子就没事。保一天是一天,怎么着也比你天天守着要长久一些吧!你能守十天半个月是不假,可你能守上个一年半载吗?”
“这倒也是…”毛茂点了点头,虽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总归比自己的办法,要更好上一些。
“你莫要想那么多!别看我家公子啰啰嗦嗦的,但他的法子,一定比你的更靠谱!”刘久儿揉揉鼻子,一副颇为骄傲的样子。他忽然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抬了抬胳膊,伸手在毛茂面前道:“说好的《易容术》呢?别以为小爷我忘了!”
他不提起来,毛茂还真的险些给忘了这答应好的赔礼。毛茂面上堆笑,伸手去怀里寻摸。不一会,果真掏出来了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他刚要递出去,迎面走过来一个书生打扮之人,正赶巧一不留神,将毛茂手中的书卷给撞掉了。
那书生赶紧弯腰去捡那地上的册子,口中干咳不断,却仍是极有礼貌的重复着:“咳咳,对不住,对不住…”
毛茂也跟着弯腰去拾,二人站起之时,难免四目相对,却都是愣住了!
“你是…张相公?”
“小毛子?几年不见,咳咳...你又壮实了!”
“哈哈,年轻人嘛,长得快。张相公去了京师那么长时间,怎的回来了?是回乡省亲的吗?”
那被毛茂称作为张相公的人,见到了旧相识,自然是笑意满面。未及说话,却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棉帕,捂了嘴咳了半晌,方才冲毛茂摆摆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疗养,回乡疗养些时日…咳咳...”
毛茂赶紧上前帮那张相公轻拍后背,见他略有好转才接话:“相公您从前就体弱,要不要我送您回去?一会见了李婶婶他们,可得让他们好好照顾照顾你!”
一听到“李婶婶”三个字,那张相公如同周身触电一般,打了一个激灵。他一把攥住毛茂的袖子,好像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不过不知为何,可能是过于兴废,导致他血气上涌,竟开始剧烈咳嗽,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那张相公身后,转出来两个同行之人。这两个人毛茂也都见过,是张相公家的老管家和仆妇。刚才他们只是默默的跟在这张相公的身后,此刻突然像赶着回家救火一般,架着那体弱多病的张相公扭头就走。
那管事的脸上,还堆着非常职业的笑容,对毛茂说道:“我家少爷到了吃药的时候,毛小哥,我们就此别过!有时间来府上坐坐,告辞!告辞!”
很明显,那个张相公并不想走,他嘴中大声呜咽着,却仍是说不出话来,就这样被两个长随给生生拖走了。毛茂也觉得奇怪,但见对方咳的的确严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冲着远去的几人,抱了抱拳。
“谁啊?”刘久儿望着那几人离开的背影,偏头问毛茂。
毛茂还冲着三人离去的方向,不住的挥手。“张相公可不是一般人,当年可是中了状元的!他是咱们芜湖的骄傲!”
“嘁,你们丐帮什么时候还开始攀炎附势,结交起朝廷的狗官了?”
“乱讲,张相公没考上功名的时候,就接济过我们那些穷孩子。他们夫妻两个可都是好人呢!”说到着,毛茂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刘久儿的肩膀,又道:“他夫人和儿子,其实你都认识的。”
“啥?我认识他老婆儿子?谁啊?”
“同之就是他儿子,李婶婶便是他娘子啊!这张相公名讳张孝祥,如此响亮的名号,你不会真没听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