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从敞开的窗户钻入,白纱窗帘荡漾起水波似的波纹。
顾呈半步踏下楼梯,看着詹姆双眸骤然发亮的模样,垂眼沉默的缓缓走下阶梯,坐在沙发侧边。
顾盼嗔怪的看了顾呈一眼,说:“呈呈,你再不下来我就要去敲你的房门了。”
转头,她指着詹姆道:“你和詹姆半个月后就是同事了,詹姆说他有一个叔叔在纪检组任职,现在组织了一场聚会,特地过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提前认识一下?”
虽然詹姆追他追的是人尽皆知,但在他的刻意隐瞒和詹姆的紧密配合下,顾呈只以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毕竟,18岁成年后的每一年生日,詹姆的礼物都没有缺席过。
好朋友给介绍的人脉,顾盼自然放心。
“呈哥,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在一群大人间,其实也挺害怕的。”
他垂眸低头看着端正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声音颤颤巍巍的。
一副没他不行的样子。
顾呈却反而在其中品出了浓浓的茶味,他的示弱,算是又给这场交锋再次添了一把火。
让他再无拒绝的理由。
纪检组这个部门,主管的对内的监察,与他的工作和生活都息息相关。
他在名单里还真见过劳伦斯这个姓氏,若能提前见一面打好关系,确实有必要出去一趟。
不过……
顾呈看向詹姆,詹姆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格外灿烂明媚。
仿佛没有一点私心。
简单的白衬衫版型极好,板板正正的没有一丝折痕,黑色背带束缚在他的肩颈与腰间,将腰掐的细细的,有种一折就断得脆弱感。
顾呈将他的小心机都看在眼中,那双深蓝的眼睛仿佛有一种窥破万物的犀利,一眼就看破了詹姆的目的。
这家伙是在他母亲这装乖乖仔?
“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在推辞就不礼貌了。
于是,他刚坐下没多久,便站起身,先跟顾盼报备:“妈,我先上去换个衣服,今天就不回来了。”
“是去公寓那边睡吗?”
顾呈成年后便在学校附近买了个小公寓,户型是两室一厅,还附带一个用来种花的宽大露台。
无论是安保还是交通都极为便利,顾盼便同意他搬出去住了。
顾呈点了点头,在顾盼同意后,才将目光投向詹姆:“你等我一会儿。”
“好的,呈哥。”
詹姆粲然一笑,在他转身前,还偷偷朝他wink了一下,那灼热的目光在他消失在楼梯口前,都时隐时现的。
让顾呈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
十分钟后,顾呈换了一套稍显正式的小西装。
那张脸无疑是美的,精致的仿佛手艺精湛的艺术家最完美的作品,虽然现在还稍显青涩,但那双深邃如幽深湖水的眼睛,却为他平添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气质。
这种矛盾感,让詹姆至今都深深为他着迷。
直到顾呈走到他身前两步的位置,他依旧是一副仰头呆愣愣的样子。
“走了,不是要见长辈么,迟到可不好。”
“哦,哦。”詹姆猛地回神,弹的站起来,迅速与顾盼挥手告别:“阿姨,我先走了,下次再见。”
顾盼也挥了挥手,稍微提高了音量:“不许喝太多酒。”
“知道了。”
随着大门关闭,这声回答也消散在风里。
*
等距离顾家超过两公里时,顾呈才将悬浮车停在一处临时停泊点上。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顾呈解除防窥模式,又将窗叶全都隐藏,才扭头对詹姆说:“你那个纪检部的叔叔应该是真的,但他应该没约你。”
他又补充道:“至少今天没约。”
詹姆解开束缚在腰间的安全带,眉眼间满是“你也有出错的时候”的笑意,并鼓励道:
“……但谁叫我喜欢你呢,我允许你再猜一次。”
面对他如此直白的喜欢,顾呈搭在窗檐的手肘微微动了一下,却又泄气的放了回去。
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顾呈两辈子中,遇到的最棘手的一类人莫过于詹姆这种了。
敌退我追,敌疲我打。
总之,只要你不把话说死,他就能一直缠着你。
可詹姆又不只是单纯的纠缠。
他懂分寸,礼数也做的周全,再加上本就占优势的好样貌,旁人见了,只会觉得这是他勇敢的体现。
因此,顾呈深呼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不猜。”
对詹姆这种赖皮,顾呈那套怀柔话术根本降不住他,反而态度越直接强硬,他反而会收敛一些。
比如现在。
“你还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都已经追了你三年了,表白了无数次,你难道就不觉得感动吗?”
詹姆的眼睛是典型的深情狗狗眼,声音微微弱上几分,就如同被抛弃的小狗般,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
这也是最初顾呈都看走眼了的原因。
但此时的顾呈却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还有事吗?没事就直接下去,区外可以打车。”
“有,别赶我走。”詹姆抓紧松下的安全带,弱声弱气的求饶。
顾呈就这样静静看着他表演,不说话。
詹姆见他的态度依旧没有松软,委屈的瘪瘪嘴,然后犹犹豫豫解释道:“我本来真的约了叔叔见面,也是真的想带着你去,不过叔叔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因为不是直接发消息取消的,所以我……”
“所以你就拿着这份记录来我家招摇撞骗,想把我骗出来?”
顾呈偏头,幽深的双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声音突然压低了。
“把我骗出来后,你想对我做什么?”
如潮水般的精神力网徐徐压下,让詹姆这个精神力并不出众的人,瞬间感觉压力山大。
车内的气氛逐渐冷凝,顿时降到了冰点。
在外部施加压力,再加上言语引诱,是顾呈过往无往不利的利器。
可就在这时,一阵呜呜声突然传到耳畔。
凝目一看,詹姆那白皙的脸颊上,因为哭泣此时已经染上了一抹粉色,连眼下都有些浮肿,却并未削弱他的美貌,反而更显得楚楚可怜。
而且,他也不说话,只是缩在角落里,低声啜泣着。
顾呈:“……”
不消片刻,无形的精神力网便自动从头顶移开,顾呈望着窗外整齐排列的行道树,心累的叹了口气。
“别哭了。”
“我就哭,哥你竟然用精神力压我,我感觉头昏脑涨的,好难受。”詹姆控诉道。
顾呈再次叹气:“对不起。”
“那哥今天要陪我约……陪我买必需品。”他嘟囔道:“我都愿意陪你去基层吃苦了,你还不补偿我?”
顾呈淡淡道:“你叔叔是纪检部的,你不会吃苦。”
“那我也能罩着你呀!”他抽抽搭搭的说。
顾呈轻笑一声:“我是办公厅的,办公地点都一东一西,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你怎么罩着我?”
詹姆倔强的看向他:“有心自然能够遇到,再说了,督查科有一项工作是巡查,在轮班的时候,我可以来看你呀。”
“所以你今天的目的也只是想来看我?”顾呈猜测道。
詹姆欣然一笑:“哥,你猜对了,不愧是我哥。”
“不过你还猜漏了一点,我还想和你约会。”
闻言,顾呈无奈的往后一靠,见好言好语劝不走他,干脆直白的说:“詹姆,我不是同性恋,而且,我一直都只把你当朋友。”
闻言詹姆突然一改之前的柔弱假面,目光炯炯道:“哥,你骗人!你肯定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呈眼底有光芒一闪而逝。
“哦,你难道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吗?”顾呈冷静的辩解。
面对这番无解的自证,詹姆却依旧坚定不移:“哥,你骗得了你自己,却骗不了我。”
他严谨分析道:“虽然你身边的女性追求者很多,但你看她们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悸动,所以你才能一直有风度的,在不伤害她们的前提下,委婉的拒绝她们,但你对男性追求者就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
“……但这也不能说明我是同性恋。”顾呈反驳道。
顿时,詹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不过还是死鸭子嘴硬:“反正我的感觉不会出错的!”
顾呈没再理会他,而是打开一侧的车门,直接伸手示意他离开。
詹姆此时却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眼泪全都收了起来,仿佛没有收到丝毫打击般,愉快的与他挥手告别。
“呈哥,下次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和我约会的!”
顾呈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开启防窥膜,启动悬浮车,飞速离去。
在去公寓的路上,顾呈背脊一松,闭眼开始假寐。
他是什么时候觉察到自己的性向与旁人不同的呢?
大概是那个夏天,汗水与欢笑充斥的赛场上,他经历了一场令他至今无法忘怀的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