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都有源源不断的战士走出部落,去往流沙废墟,在那里投入争夺【共鸣水晶】的血战。异种虫并非唯一的大敌,碰上水晶资源不足的时候,还得跟血族和秘教派出的部队刀兵相见,你死我活。
鸢尾的丈夫就是一名赤蛇百夫长,三年前于流沙战死,仅剩头颅被带回氏族。今年战事在即,她早已为刚成年的大儿子领好了皮甲刺剑。儿子很像死去的丈夫,渴望荣耀,勇猛无畏。但有些夜晚,看着那张熟睡中的年轻脸庞,鸢尾总会忍不住心头抽搐。
今天鸢尾照例来到赤蛇陵墓,在战魂之墙上亲吻着丈夫的名字,喃喃祈祷部落能早日强大,越来越多的女人可以不用失去男人,再失去儿子。
似乎是先祖之魂作出了回应,她很快听到了隆隆雷鸣。
每个认识刺喉的狼人都知道这家伙脾气暴躁,一点就着。无论他醉成什么样,疯成什么样,谁也不会跟他较劲。
刺喉是名字,但更像个绰号。他在流沙废墟被秘教刀锋行者直接贯喉,并砍断了右腿左手,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残废多年之后,刺喉已经从一个强壮的狼人战士,渐渐变成皮毛干枯的行尸走肉,瘦得条条肋骨凸起,整天除了喝酒就是四处游荡。
他从不去墓地,因为他的三个兄弟都在埋在那里,再醉都不敢去看。
“我不甘心。”刺喉在清醒时重复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部落里所有跟他一样的伤残战士,都不会甘心。但在流沙废墟展开的局部战争,早已持续了千年之久。秘教和血族始终占据上风,而蛮牙部落用来缩小差距的唯一手段,便是靠着士兵们以生命冲锋。
在这个早晨,刺喉从宿醉中醒来,看着靠在洞穴角落里的那两柄战刀发愣。它们仍旧被擦得很亮,没有半点锈迹。
刺喉发出一声低沉的嗥叫,抖了抖肮脏打结的鬃发,本能地又想去找酒。
然后他听到了如同部落战鼓般的沉郁回响,双耳竖起全身一颤,行将冷却的血液突然沸腾。
那是雷鸣。
霜狼赤蛇两大领主和阿莫罗索大王一早就被祖曼请到住处,当熔岩海涨潮的火光映亮天空,他们已站在了咆哮之巢入口处,默默等待。
沙盘上看到的一切,让火鬃尸烈不得不重新审视赵白城,更对祖曼逐渐展露出的陌生面目感到吃惊。
多年以来,大祭司始终扮演着装疯卖傻的角色。每次都是由他充当部落代表,去呼啸古堡向黑暗议长喊冤求助,被血族秘教当成莫大的笑话看待。祖曼的皮向来不薄,每次居然都能笑嘻嘻地回来,尽管求助根本无人理会,但却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使命,往往还自吹自擂一番。
直到昨天,两大领主才真正知道祖曼究竟遭遇过什么。
沙盘同步呈现的山巅之战终于定局后,祖曼手上那颗硕大的黑晶戒指亮起奇异光芒,跟着投射出完整影像。这种立体画面要比沙砾模拟出的场景要清晰万倍,几乎就是活生生的人物站在眼前,并且通过某种波纹共振还原出了声音。
火鬃几乎是立即发起了抖,尸烈的眼中也迸发出了浓烈杀气,脸色铁青。
因为他们看到祖曼正像畜生一样蹲在地上说话,满面堆笑。站在身前的一人穿着议长黑袍,用巴掌轻拍着他的脸,慢条斯理逐字逐句地说:“老狗,你什么都要,什么都抱怨,是不是想让秘教和血族全部退出流沙废墟,只留下蛮牙收集资源?真要有这个想法,你们倒是凭本事去杀啊!说低等都抬举你们了,我看你们就是一窝爬虫……”
“你们没去过呼啸古堡,这位就是秘教的玛格罗姆议长。”祖曼在影像消失后,依旧带着招牌式的猥琐笑容,“那是他第一次召见我,看来还记着当年被战神阿卡玛打掉大牙的仇啊!说什么没有我该坐的位子,硬是让我老人家蹲下回话。”
“我爆他秘教祖宗!”火鬃在粗口方面跟儿子风格一致,没多大花头,翻来覆去就只是爆。
尸烈却不发一言,向着祖曼微微躬身。
“这点小事算个屁,你们几个是领主,真要去挨巴掌,整个部落都跟着脸上无光。我的身份可就没那么重要了,什么巫医祭司,在人家眼里就是个装神弄鬼的。”祖曼眯着眼出神片刻,才淡然道,“想要腰杆硬起来,部落还得有个拿得出手的王啊!”
此刻熔岩海的赤潮已将深渊天穹染得如同火烧,笔直如削的影锋山下现出几个黑点,向着深渊之巢逐渐接近。
第一道经过苍茫荒原回荡的雷鸣传来时,两大领主和阿莫罗索全都怔住。
深渊中不可能存在雷声。
那股狂暴不定的远古气息,越来越近了,赵白城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他走在队伍最前端,精赤的上身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钢铁,残留着道道焦痕。跟身后的獠魔相比,他的个头并不起眼,但火鬃等人却根本看不见其他人的存在,意识之中唯有土黄色的巨大火光,在他笔直如枪的躯体上熊熊怒放。
祖曼低咳一声,缓缓跪倒,每个动作细节都一丝不苟。
阿莫罗索大王满是疤痕的脸庞抽了抽,屈下了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向谁弯曲的膝盖,眼神中透出难以置信的狂喜激动,也有着敬畏之色。
火鬃发出奇异古怪的叹息,第三个跪伏。彻底改变命运的力量之源就在眼前,即便有心,他也无力去抗拒本能中的战栗。
尸烈却仍旧站立。
随着赵白城每接近一步,那股远古气息的威压就增大一分,尸烈将力量提升到了极限,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他并未承受任何实质性的压力,只是野心和灵魂的挣扎,在疯狂嘶吼着促使躯体作出对抗反应,甚至到达了临战状态。
尸烈不是看不出祖曼对赵白城的全力辅佐意味着什么,更知道自己如果还想保留酋长之位的争夺权,就绝对不能下跪。
赵白城已到了百米开外,目光落在尸烈身上。
他一开始远远看见祖曼行下大礼,不由莫名其妙,很快就反应过来,老家伙跪的并非自己,而是祖符。
本原深处刚刚爆发的大战,导致了祖符气息强烈外溢。这枚土黄火种虽已缩小无数倍,但充溢的能量却丝毫未减,居然冲破禁锢空间,被三方夹击一通暴打后又重新封印起来。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同样适用于本原中的情形,小毒如今脱胎换骨膘肥体壮,仍旧因为擅自撞开记忆枷锁,被小黑小红捶得毫无还手之力。而它却完克祖符火种,一腔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这会儿正像斗胜的公鸡一样在封印区外围晃荡,似乎是还没过足瘾。
蛮牙敬畏他们的祖符自然天经地义,赵白城想到祖曼一直以来的忽悠劲头,索性不去理会,任由老家伙爱怎么跪就怎么跪,但尸烈的顽抗和敌意却显然是在针对他本人。
“老子真要抢大酋长的位子,就你还能翻了天?”赵白城在心中冷笑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掌悄然握紧。
真正的恐怖重压如山而至,尸烈腿骨“咔咔”两声,在重力场作用下笔直跪倒,膝盖撞上地面足足陷进半尺之深。极度的羞辱和愤怒让他脸上腾起病态血色,低吼一声想要站起,却被更大的压强硬生生将整个上身摁入了土中!
“尸烈领主,别这么客气,回头我找你还有点事。”赵白城从旁边走过时淡淡丢下一句。
重力场仍旧未散,尸烈竭力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尸良的目光。
尸良在冷笑。
祖曼爬起后一路跟着赵白城,只瞥了瞥三个被俘的流毒队员,异常沉默。赵白城横了他一眼,刚想问为什么自己这趟上山完全没有感受到“祖符的选择”,却听见一个发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斧头……”
除了发高烧的阿莫罗索大王,这世上就只有一人这么叫他。
玛莎瘦了许多,冲过来后却仍旧毫不费力地将赵白城抱起,像在对待当初那个又小又惹怜的幼崽。抱过之后这才往下跪,这女兽人体内的母性竟是完全压过了对祖符气息的敬畏。
“我会被雷劈的。”赵白城一把拉住,摇头苦笑。如今有着两段截然不同的生命记忆,他对玛莎的感情反而深了不少。人类也好,蛮牙也罢,像这样善良的女性都足以称得上伟大。如果当时在荒原中没有玛莎伸来的温暖大手,赵白城觉得自己大概早就把蛮牙部落当成了猎食区,之后的一系列际遇也就不存在了。
玛莎定定看了他很久,神情中全是欢喜骄傲,“傻孩子,你就是雷鸣。”
无数蛮牙正纷纷冲出洞穴,潮水似的跪在路边。当赵白城走过,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亲吻着他留下的脚印。血脉中的无形维系让他们觉得就仿佛有着一蓬巨型火焰亮起在眼前,带着自己的灵魂也一并共鸣、升温、燃烧。那股熟悉而古老的意志是如此庞大,大到犹如天威,气息微动即是惊雷!
“祖符找到了承载者,部落要翻身了!”祖曼大祭司突然振臂高呼。
山崩海啸般的狂呼声中,一个看上去就只剩下半边身体的兽人老兵仰天嘶吼,眼角迸裂,血泪滚滚而下。他径直跪倒在路中央,以独臂持刀,反手在咽喉一拖,将血刃举过头顶呈给赵白城。
“求蒙达带部落重归荣耀……”他每说一个字,割开的喉头便会喷出一大股鲜血,断气后双眼圆睁不闭。
两个秘教女子在巫毒禁制下憔悴不堪,见到如此场景,不禁微微动容。
赵白城握住血刃,久久不动。
或许是因为大地祖符的无形影响,或许是在性格方面存在共同处,他在这兽人老兵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赵白城将老兵的尸体扛上肩膀,环视四方,“我给不了你们荣耀,我只能给你们敌人的脑袋。拧成一股劲跟着老子干,有多少敌人,就有多少颗脑袋。”又一道雷鸣滚落,他的眼神狰狞无比,吼声在整个咆哮之巢隆隆回荡,“不管他们是谁!!!”
下一刻,数十万蛮牙已陷入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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