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宁老五的说法,世上最爽利的职业是杀猪,最牛逼的发明是老祖宗酿出了酒,最坑人的玩意是牌九和骰子,而最可怕最蛮不讲理最反复无常的生物,则是娘们。
赵白城现在对最后一条深有体会。
自从那晚跟苏观鱼交手——也就是那拼了命才弄断一根指头的怪物,苏苏就好像变了个人。尽管还是习惯性地以“喂”来称呼赵白城,但在相处时她却不再显得有多害怕。有时候赵白城犯起虎来,粗口不断,她在嗔怪之余,偶尔也会露出浅浅笑靥。
苏苏左边嘴角有颗小痣,衬着她腻白如瓷的肤色,每次一笑,说不出的温婉可爱。但在赵白城眼中,那颗痣等于是个无限放大的问号,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魂煞的短暂狂暴过程,激发了身体最大程度的修复机制。不到一周时间,赵白城身上的各处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还算不算人类,但有了这层保障,等于是多了一点翻身的资本。
他等不及要去撕开那张网。
射击格斗毒术易容,骆枭的种种看家本事若是编成杀手教材,拿到北美地下黑市去卖,只怕会引发一场各大公司之间天雷地火的争抢斗杀。如今却被赵白城一样样拿出来,让苏苏来决定什么才是眼下最有用的。
真要论打,苏苏等于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她经历过的种种却弥补了赵白城最大的一片空白——对阵经验。赵白城已经见识过她的能耐,很怀疑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她让魂煞反戈一击,来剖开自己的肚子,或许那头嗜血蠢驴都会照办。
所以赵白城对她怎么能活到今天,并不觉得奇怪。当然,仅仅凭着那晚两人之间无形的意识沟通,还不足以让赵白城彻底相信这小娘们。毕竟她是布局者的亲生女儿,赵白城觉得自己要是把所有底牌和盘托出,那才是脑子有病。
苏观鱼的名字很操蛋,至少赵白城第一次听到,就推断苏苏的爷爷多半是个看鱼塘的。虽说翻开骆枭的学识记载,可以得出这个名字应该是出自《庄子-秋水》,跟什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有关,但赵白城向来对骆枭的六个博士头衔嗤之以鼻,认为“杀手中的博士、博士中的杀手”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但毋庸置疑的一点在于,苏观鱼的身手并不操蛋。
在把骆枭用来锻炼爆发力的整套方式调至最高等级,并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赵白城发现进步并不明显。这天苏苏大致比划了几个平平无奇的动作,或挥拳或出腿,赵白城照做,只看到女孩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自己够快,我的念力才能让你更快。”苏苏说。
够力才能够快,赵白城想到空空如也的血魄之芽,不由大为头疼。魂煞以血魄为食,没有芽数,它自然无力可出,自己的体能虽然在不断增长中,但要战胜苏观鱼,单靠体能是万万不够的。
他需要真正强大的、只为杀戮而生的力量,来跟苏苏的念力辅助相配合。
存放捕兽夹的那个山洞,成了秘密碰头地。赵白城跟苏苏每天都会来此,往往得刻意避开宁小蛮,不让她发现异样。在学校里两人则尽量装作跟以前一样,只不过有时候赵白城突然想起某个新点子,便会直接跑去她的班级,商量一番后被打了回票,这才悻然而归。
要模拟实战,自然免不了肢体接触。赵白城压根也没有心思顾及其他,有一次冲到四年级,当着其他学生的面把苏苏的腰一搂,右手在腰椎上按了按,直愣愣地问:“行不行?”
他这动作跟摸屁股也没什么两样,全班立时大哗。苏苏满脸通红,恨恨地瞪了赵白城一眼,后者这才醒悟,目光四下一扫,那些本该算是他学长的男女学生当即闭上了嘴,腿脚都有点发软。直到这个据说是别着放血条来上学的瘟神走出教室,低低的骚动声才再次响起。
二宝从这天开始有了个新绰号,叫“绿帽宝”。
宁小蛮也渐渐开始发现,赵白城跟苏苏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关于这一点,她起初还以为是自己搞错了。直到有一天,二宝在放学路上因为鞋带散了,把苏苏推了个趔趄,大叫大嚷地要打人,说她是故意不帮自己系扎实,要摔死自己改嫁。赵白城走过去把苏苏拉到身后,既不说话也不动手,就直盯盯地看着二宝,直到对方吓哭为止。
二宝连鞋带都让苏苏系,衣来伸手到了一定程度,难免骄横。即便赵白城不伸手,照宁小蛮的性子,也要去帮苏苏。而之后苏苏投向赵白城的眼神,却让宁小蛮怔了很久,她看到苏苏目光中隐约的依赖之色,就好像在凝视着唯一的亲人。
苏苏的母亲也已经不在人世,这似乎是她跟赵白城同病相怜的地方。宁小蛮想通了这一点,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她一直都希望赵白城也能像对待自己那样,去对待苏苏。被拐卖到这里,有家也不能回,这原本就足够可怜,要是人人都像二宝那么欺负苏苏,她恐怕连一天都熬不下去。
“那小娘们?她比你厉害多了,你别瞎操心!”事后赵白城在被宁小蛮笑吟吟问起时,反应相当古怪。
“什么叫比我厉害多了?我不厉害吗?”宁小蛮瞪起了大眼睛,“二宝看到我,都怕的要命,狗剩哥你看不起人吗?!”
赵白城见她两条小眉毛越竖越高,不由吞了口口水,心虚道:“我是说她心眼比你多,别的地方那肯定是你厉害。二宝算个鸟,我都打不过你,在学校随便问问,哪个不知道你是我老大啊!”
宁小蛮哼了一声,琢磨琢磨,好像是那么回事,这才打消了发飙的念头,“反正你要对苏苏好一点,我问过我爹了,他说派出所还是不管这事,说什么报案也没用。哪有这样的啊,真不要脸!狗剩哥,你说要是咱们偷偷把苏苏送走,她自己能认识回家的路不?”
赵白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若无其事道:“你回头问问她就是了。”
宁小蛮“嗯”了一声,黯然道:“大人都没招,我也知道是在瞎起劲。可就是……就是不服气!狗剩哥,你说为啥世道会变成这样?老师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是吗?”
她甚至已能学着接受赵白城身上的种种不可思议,但对于那些丑恶和阴暗,却还是无法理解。
“别信老师,信你自己就对了。”赵白城摸了摸她的脑袋,苦笑。
半个月后的残月之夜,赵白城带着苏苏再次穿过青纱帐,来到上次遇袭地点。苏观鱼像个尽忠职守的幽灵,就连站立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苏观鱼有点意外地问。
“来磨合一下。”赵白城回答得轻描淡写,但出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整个人已经随着这四个字出口而化成了一支开弓怒射不破南墙不回头的狂猛之箭,苏苏的念力辅助同时悄然而至,将他的突进速度增强了整整一倍!
1分32秒后,赵白城和苏苏同时倒下。
“比上次好点,不过还是不够。”苏观鱼同样靠重手封锁了赵白城的全部气机,让魂煞再也无法从苏苏那里得到半点力量填充。
他看了眼女儿,目光中有着刀锋般的讥诮之意,一只脚慢慢踏上赵白城的右手,“我没有兴趣做任何人的免费老师,你们失败一次,就得付出一次的代价。”
赵白城的惊人自愈力显然已经引起了苏观鱼的注意,随着他毫不留情的碾踏,赵白城那只手掌很快变形,扭曲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麻花。
苏苏看着赵白城遭受折磨的场面,脸上全无血色,但却没有开口去求苏观鱼。她知道不会有用,而赵白城的表现也给了她继续抗争的勇气。
赵白城平静得就好像对方踩的是块破抹布。
用了一个月,赵白城才能养好伤手的每一根指骨。在这段时间里,他在牯牛岭清出一片林间空地,把几百斤重的原木当成锻炼膂力的道具,一开始是推着滚动,随后竖直木头再放倒再竖直,等到身体逐渐适应负荷,最终将原木扛在肩上拼命狂奔,跑多远算多远。
**感知让他避开了偶尔会出现在山上的本地猎户,否则的话,就算胆子再大的钻山人,见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场面恐怕也得吓得当场昏厥。赵白城负重奔跑的场景简直就像孙猴子扛着放大版的定海神针,就连苏苏看了都情不自禁蹩起柳眉,只怕他一不小心就会被活活压死。
用“挤榨”来形容赵白城对身体的疯狂锻炼,无疑再合适不过。苏苏教会他的腹式呼吸,倒是跟骆枭早已定型的习惯一模一样。赵白城开始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必要,但随着负重越来越沉,能够坚持跑出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渐渐发现小腹深处仿佛有着储存下来的“底气”存在,总能感觉撑得住,不像以前那么慌手慌脚。
赵白城曾看过铁匠打铁,淬火过程就是在反复锤炼中将杂质去除,最终得到硬度达标的铁器。他现在也同样置身于熔炉之中,通过自虐般的方式,把力量运用中最精华最细微的部分咀嚼摸透。蛮力增长并非全部,双臂的支撑点、脚步与腰身的协同、甚至呼吸的急缓频率,都能影响到负重结果。
苏苏从未自己尝试过这些“理论知识”,赵白城的疯狂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会起到反作用。
第三次两人联手与苏观鱼的较量,坚持了3分11秒,比之前已经强上一倍。
赵白城遭到的折磨也同样成倍计算,他的两边臂骨被苏观鱼拧成了十七八截,胳膊软软耷拉在身侧,像被用力捏在手里绞过一把的枯树枝。
半年后,时至寒冬漫天飞雪,第四次挑战展开。
这一次赵白城不但在力量和反应速度上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手【枪斗术】更是给苏观鱼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这是寻常枪手永生也无法踏入的领域,就只有念力超绝者才能掌握枪斗术的精髓,意到枪出,用精神力去瞄准而并非肉眼,个中高手甚至能够操控子弹在空中的飞行路线。
苏苏以前就只见过一个有这种本事的家伙,苏观鱼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挖箱底到如此程度,并且能成功教会赵白城。尽管以赵白城那点精神力而言,操控子弹等于是痴心妄想,但意念瞄准这层台阶一经跨上,他的综合战斗实力等于是有了质的飞跃。
苏观鱼用了整整十分钟,才能解决这疯狗般的小子,期间被正面命中要害近百次,光是最为柔弱的眼窝部位,就挨上了不下十发子弹。
赵白城的斗志足以算得上是病态,而苏观鱼的防御力却是真真正正不折不扣的变态。【化身之铠】,苏苏不止一次跟赵白城提到过,苏观鱼的最强能力。对于实力相近的敌手而言,这层看不见的铠甲,几乎等同于绝对防御。
赵白城连发梦都想剥下这层铠甲,连同苏观鱼的皮。在经历了所有那些近乎燃烧生命的磨砺之后,他却再次倒在对方脚下,被细致无比的手法逐一折断四肢,连整条脊椎骨都被一节节捏碎。
“我好像错了,你好像也不值什么钱。”苏观鱼淡淡地说。
然后指尖划出,割开了赵白城的喉管。
仍旧用那种看待羔羊的眼神,苏观鱼瞥了眼女儿,薄而锐利的唇角向后扯了扯,慢慢走入夜色。
挑战至今,失败至今,苏苏第一次比赵白城更早恢复行动能力。她走到跟前,怔怔看着连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几乎像张皮一样贴在地面上的赵白城,看着他变形的脸和凹下的额,看着那处血泡汩汩而出的喉前伤口,眼泪狂涌而下。
她扑上去,将颤抖的双手贴上他的心口,像是想要将整个人的生命都随同念力一起透入胸腔。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苏苏从没失态到这种程度,泪水和鼻涕一起往下掉,在月色下她咬烂的唇却透着一种殷红绽放的凄艳之美。
在女孩毫无保留的全力施为下,被封死的气机终于松开了细小间隙,魂煞低低咆哮,赵白城已经停跳的心脏骤然轻颤,跟着“扑通”一声,停了半晌,然后又是一声,重新开始搏动。
见到赵白城涣散的眼神一点点凝聚,苏苏浑身发抖,手却不敢松脱丝毫。仿佛经历了足有一个世纪的漫长等待,赵白城再度焕发的恢复能力才逐渐让喉部伤口合拢,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
苏苏用完最后一点念力,软倒在赵白城身上,喘息良久,脸挨着脸在他颊边贴了贴,然后摸起掉落在一旁的火器,双手倒持,对准自己的头颅。
“我们不要再试了,白城哥哥,我死了,就没事了……”苏苏终于不再叫他“喂”,笑容凄婉无比,“其实那次我说谎了,我一点都不讨厌你,你对我真好。”
由于手足酸软全身没有半点力气,苏苏一时竟是扣不动扳机。赵白城丝毫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瞪着她的动作,喉中突然“咯咯”几声,跟着一口黑血喷出,含混不清道:“别犯傻,我……我也有事……瞒着你……”
苏苏没能抵挡得住好奇心,手中微微一顿。
“你……知不知道……哪有异民?只要有异民……给我吃……”赵白城艰难地向她露出一个笑容,尽管承受的多次重击让他的整张脸看上去有如恶鬼,但这个笑容却是如此温暖,就仿佛连整个世界的冰雪都能融化了。
“就算天王老子……我也能杀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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