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安给两位少爷请的这位先生姓严,人如其姓,平日里对两位哥儿确实严厉的很。据说年少时就是前朝的一位少年天才,只因改朝换代的时节科举不兴,中了举人之后便无心仕途,便一直在书院里教书,近些年屡有人请他出仕,他也不为所动,没想到倒是被徐思安请入了侯府。
这时候已近午时,平素这个时候也快到了两位少爷下学的时候,赵菁领着宝哥儿站在游廊上往课堂里看去。见里头方方正正的摆着几张翘头长桌,严先生拿着一本书正在解读,今儿讲的却正好是《汉乐府》的《长歌行》,其中两句便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男孩子朗朗的读书声从厅中传了出来,两个孩子皆挺直了脊背,念书的时候稍稍摇晃着身子,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宝哥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心里头却忍不住有些好奇问赵菁:“舅母,哥哥们念的是什么?”
接下去正好是严先生解译的时候,赵菁便拉着他的手道:“宝哥儿问我,我也不懂,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听一听先生怎么说的吧。”她说完便拉着宝哥儿,悄悄的从门口进去,抱着他坐在了最后的位置上。
严先生瞧见这一大一小的人进来,先是稍稍愣了片刻,随即便只如平常一样继续讲课。他穿着灰色绵绸的长袍,下颌有几根山羊胡子,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单手拿着书开始讲解道:“这首诗之所以能成千古绝唱,最有名的便是这最后两句,二少爷,你来解一解这最后两句的意思。”
乐府诗通俗易懂,只要念过几年学,谁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徐俊鸿虽然平常胆小懦弱,功课上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解这两句诗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不过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个子尚未张开,站起来比书案高不了多少,说起话也有些唯唯诺诺的,小声道:“回先生话,这两句诗的意思是:年纪小的时候应该多加努力,不要等年纪大了之后才追悔莫及,是勉力学生们要珍惜时光,努力进学,早日成就功名的良言佳句。”
严先生闻言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坐下,又开口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今日我不再给你们布置功课,你们自己回去想一想,要怎样进学,想好了,明儿再来告诉我。”
两人正在为今儿先生没布置功课而高兴,整理书篮要走的时候,却瞧见赵菁抱着齐嘉宝正坐在后面,两人当即迎了过来行礼,一个唤了义母,一个叫了一声婶娘。赵菁放了齐嘉宝下来,起身向严先生行礼。像他这样的大儒在大雍是很受人尊敬的,即便赵菁如今是武安侯夫人的身份,又有公主的封号,却也不敢在他跟前拿大。
严先生回过了赵菁的礼,这才开口道:“侯夫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这边。”之前赵菁在他后头的后罩房里讲课,两人也算是个同僚,况且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对着赵菁倒也不必太过避嫌了。
宝哥儿这时候正靠着赵菁站着,一双小手搂着赵菁的大腿,仰着小脑袋看着严先生。赵菁便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严先生道:“咱们宝哥儿有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严先生,所以就过来了。”
严先生一听这话,也料想出了一二分来,便蹲下身子,看着宝哥儿道:“表少爷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问老夫,说来听听?”
他虽然一把年纪,却身如浮萍,膝下并没有子嗣,只是这些年桃李满天下,因此对孩童别有一番为人师表的宽爱之心。宝哥儿虽然认生,但看着他此时露出的慈祥笑容,倒是比方才站在堂上的严厉表情让人亲近了不少,顿时便少了一份怕就,小声道:“舅母说我大了就要住到外院来,不能再跟着老祖宗住了,我……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严先生瞧见他这衣服怯生生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道:“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提起自己的父亲,任宝哥儿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了,却也一个劲点头道:“我知道,他是个大将军!”
“那你将来想不想当大将军?”严先生站起来,拉着他的手问他,赵菁听得心中倒是一紧,从她素日里对老太太的观察,老太太势必是不肯让齐嘉宝行武的。徐思安又请了严先生这样的名儒,想来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子侄们再出入疆场的。毕竟这是刀口添血的营生,齐家有只剩下这一根独苗,是万万不能涉险的。
严先生瞧见赵菁眉心微微一拧,嘴角含笑悄悄的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听下去,赵菁便耐着性子听齐嘉宝在那边道:“我也想当大将军,可是老祖宗不让。”
严先生听了只是微笑,又问:“那你知道老祖宗为什么不让吗?”
齐嘉宝听了这话就拧起了眉头来,想了半日,小声道:“老祖宗说打仗太危险了,每次舅舅出征,老祖宗晚上都睡不着觉。”
赵菁闻言却是红了眼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宝哥儿的小脑袋,孩子其实的懂得一点儿也不少呢!
“那就是了,自古以来,想要功成名就,无非两个办法,要么跟你祖辈一样,马革裹尸、血染疆场;要么就科举取士、为官做宰,可无论这两个办法其中随便一个,我们都要从小立志,你还记的方才我教的那首诗吗?最后两句是什么?”
严先生眼神凌厉的看着宝哥儿,眸中似乎还带着几分鼓励,小娃儿便壮这胆子道:“少壮……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宝哥儿的记性很好,听了一遍就记得了。”严先生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又对他道:“至于你方才问的那个问题,过几日我正要和你的哥哥们讲,你要不要一起来听一听?”
齐嘉宝被严先生一夸奖,小脸都红扑扑的,孩子都是有求知欲的,被这么一吊胃口,他便一个劲的点起了头来。严先生却又比方才威严了几分,颇严厉的看着他道:“想来我这边听课是无妨的,只是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不能半道就跑了,不然可是要吃戒尺的!”
齐嘉宝听见这个又害怕了起来,缩着脖子躲到了赵菁的身后,小声道:“那……那我回去再想想成吗?”
“行,你回去想,想好了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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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嘉宝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还当真是一副认真想的模样,赵菁看他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的,也不知道他的小脑瓜在想些什么,正想开口问他一句,没想小家伙却抢先开了口来:“舅母,我在先生这边上学,万一饿了怎么办?两个哥哥平常都吃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瘦呢?”
赵菁冷不丁被问起这个,一时也有些失笑,又见小娃儿一脸愁容的模样,显然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便笑着道:“先生这边上半个时辰便可以休息一盏茶的时间,你要是饿了,我让小丫鬟给你送糕点来,顺带也给两个哥哥也送一些,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要多吃一点才好的,等宝哥儿长到两个哥哥这样高的时候,也会瘦下来的。”
“真的吗?”齐嘉宝似信非信的看着赵菁,赵菁只继续道:“当然是真的,舅母从来都不骗人的!”
齐嘉宝对赵菁其实是有些依赖的,奶娘们对他再好,可终究是下人,不过就是白宠而已。赵菁却不一样,有着母亲的温柔,也有长辈的严厉,齐嘉宝对她很是信赖。他拧着细小的眉峰,抬起头想了半日,开口道:“要是舅母给我送点心的话,那我明天可以去听严先生讲课吗?舅舅经常考哥哥们功课,会不会也考我的?”
小家伙对徐思安还心有余悸,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性长辈,徐思安拥有绝对的威严。赵菁想了想才安慰他道:“宝哥儿还小呢,先去听一听,不考功课,这个主,舅母还做的得。”
中午在松鹤堂用晚膳的时候,齐嘉宝自己就把想起锦辉阁念书的事情同徐老太太说了。徐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好好的娃儿才跟着赵菁出去了不过一个时辰,就想起了读书来了呢?
不过看着小家伙一本正经的表情,老太太也不敢再说什么劝着的话,省得到时候徐思安回来知道了,越发生气几分。
用过了午膳,赵菁在次间哄了两个娃儿午睡,徐老太太也靠在软榻上昏昏欲睡的,见孩子们都睡了,老太太才问赵菁道:“你倒是使了什么法子,让娃儿自己想着去念书了?”
其实这回当真不是赵菁的功劳,全赖严先生的厉害,赵菁只笑着道:“是哥儿听见外头先生讲课讲的有趣,所以自己想学了,他年纪还小,先让他去听一听,不拘念什么书,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徐老太太这时候也认同的点了点头,又想着宝哥儿这一走,可不是要住到外院去,却还有几分舍不得,赵菁看出了她的心思来,便又道:“母亲别担心,宝哥儿只是去听一听,还让他住在这松鹤堂,等他自己想着出去了,再让他住外院去也是一样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是没宽心,拧着眉道:“就被你往外院带了一回他就想上学了,没准上了两天学他就想住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