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进窗格子里头,赵菁捧着盒子走到卧房里,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她今天梳了一个桃心髻,只在桃心的地方簪了一朵珍珠攒成的珠花,看上去素雅清淡的。赵菁伸手将珠花摘了下来,从锦盒中拿了一支芙蓉玉的茉莉花簪子,簪在自己的发间,芙蓉玉散发着淡淡的粉色,更衬托得赵菁冰肌莹澈、眉目楚楚。
外面小丫鬟正巧就进来回话,说张妈妈回来了,已经带着赵大妞往紫薇苑这边来。赵菁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起身迎了出去。赵大妞正抱着一个小碎花的包袱,怯生生的跟在张妈妈的身后,瞧见赵菁出来顿时就胆子大了几分,忍不住冲到她怀里喊道:“姑姑!”
赵菁揉了揉她的脑门,低下头看着赵大妞今儿穿的衣服,袁氏倒是把她打扮的得体,上面穿着豆绿色的碎花小比甲,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不出众,却也清爽整洁让人瞧着顺眼。
赵菁拉着赵大妞的手,抬起头对张妈妈道:“妈妈你去一趟老太太的松鹤堂吧,我估摸着她还有事儿问你,我和大妞先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去松鹤堂给她老人家请安。”
张妈妈笑着点头道好,辞了赵菁往松鹤堂去,韩妈妈这会子正巧不在松鹤堂,小丫鬟说老太太收了徐思安的信便去小佛堂还愿了,张妈妈便顺路来了小佛堂里头。
徐老太太正跪在观音菩萨跟前念经,张妈妈便也跟着跪下了。等老太太睁开眼的时候,才有些好奇道:“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儿有事要出门吗?”
“回来了,买了十来个小丫鬟回来,再加上家生子里头有年纪差不多的,也正好可以进府上来服侍了。”张妈妈上前扶了老太太起身,两人一同从小佛堂里出来。
徐老太太便道:“我正有事儿要问你,什么叫做家生奴才,什么又不是家生奴才,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今儿赵先生说府上有五十来人都不是家生的奴才,是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儿?”
张妈妈听见徐老太太问起这个来,倒是有些好奇了起来,忍不住道:“老太太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以前老奴总在你跟前唠叨,你也不见得能听进去一句半句的,总说那些人可怜,好容易投靠到侯府来,都是您的老乡,你也不忍心撵了她们走……”
“我以前是这么说的吗?”徐老太太开始装失忆起来。
张妈妈被噎得说不下去了,也只揭过了这些不提,只笑着道:“老奴不说以前那些,如今老太太既然问了起来,那老奴就好好跟老太太说一说。所谓家生的奴才,那就是世世代代都在侯府做奴才的,当初老侯爷封侯的时候,先帝赏给侯府的这些人,便是家生奴才,这些人无论以后生儿育女,都是侯府的奴才,除非主子开恩,消了他们的奴籍,放了他们出去,他们才能做寻常的百姓。要不然就算出去自谋营生,被拿住了还是要送到侯府来的。”
徐老太太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问张妈妈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管怎样,都是咱侯府的人,只要咱不放他走,那他们就世世代代是侯府的奴才?”
张妈妈点了点头,又道:“至于那些不是家生子的,就跟外头店家雇的伙计一样,大多只是签个契约,等到了年限便可以离开,这种人若是做了一半不想做了,卷了银子逃跑,主家也未必拿得住他,因为他不是奴籍,去了别处还能生存,他的子孙后代还能考科举进士族,不妨碍的。老太太你想一想,咱府上有多少这样的下人,他们若是想走,还不就是卷个铺盖的事儿,只是她们不走而已。”
“那他们为什么不走?”徐老太太弄清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却还没弄清别的。
“他们为什么走,侯府养着他们,他们养着府外的子孙,老太太哟,您是不知道,您就是他们心里的大肚弥勒佛呢!”张妈妈还想再跟徐老太太说几句,只见她眉宇皱得紧紧的,仿似在考虑问题一般,张妈妈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下去,免得老太太又绕进了死胡同里头。
徐老太太回了中厅,外面小丫鬟进来传话,说赵菁带着赵大妞过来请安。正巧齐嘉慧的针黹课也上完了,齐嘉宝睡醒了午觉,两人正坐在里面的炕上吃着厨房新熬的赤豆小元宵。
赵菁已经在紫薇苑向赵大妞说过规矩了,徐老太太向来是喜欢孩子的,对赵大妞肯定也是疼爱的。
赵大妞走到徐老太太跟前,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对徐老太太道:“给老祖宗请安。”
徐老太太便让丫鬟扶了她起来,问她道:“你家啥名儿?”
赵大妞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叫大妞。”
老太太一双眼顿时就眯成了缝缝一样,笑着拉着她的小手道:“那咱可有缘了,我小时候的小名也叫大妞,后来到了十五岁快嫁人的时候,才取了个大名儿,等你再大一些,也让你爹给你改个响亮的名字。”
赵大妞想了想,开口道:“我爹他不识字,只能随便叫,不然老祖宗给我改一个?”
赵菁倒是还小看了赵大妞了,这般的人精,正想笑着开口,却听老太太道:“我跟你爹一样不识字,要不然等咱侯爷回来了,让侯爷给你改一个?”老太太说着,还顿了顿,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又继续道:“到时候侯爷就是你姑父了,你得喊他姑父。”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好在徐老太太全然没关注她,赵大妞也从善如流的点头道:“姑父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概等天热了,咱把外头的夹衣脱了,你姑父就能回来了。”
赵菁瞧着这入了戏的一老一少,也真是无奈,只可惜自己练插嘴的机会也没有。倒是齐嘉慧在里间吃完了小元宵走了出来,看见赵大妞便迎了上去道:“你就是大妞姐姐是不是,你会玩翻绳吗?以后我们一起玩?”
“会啊会啊……”赵大妞点着头和齐嘉慧说话,变戏法一样从袖子中拿出一根红绳来,齐嘉慧高兴的摆手叫好,拉着她往里间去了。
徐老太太脸上挂着笑看着两个娃儿进去,扭头对丫鬟吩咐道:“去把针线房的人喊来,给赵先生的侄女做四套春装、四套夏装,要用上好的料子。”
丫鬟得了吩咐便出门去了,赵菁便笑着道:“老太太太客气了,她带了衣服过来,也不少穿的。”
“那不行,我喜欢看姑娘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老婆子心里就高兴了。”徐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坐了下来,忽然话锋一转,抬起头对赵菁道:“那些没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咱侯府当真不能用了?”
赵菁一时也没摸清楚头脑,抬头就瞧见张妈妈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赵菁便淡淡的开口道:“按规矩,只怕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里,也未必会像我们府上这样,用这么多没卖身契的奴才,只是老太太心善,若还想给他们一口饭吃,我也可以拟一个雇佣的契约,只要他们肯签了这份雇佣契约,继续留在侯府也不是没可能。”
老太太听了这话,眉梢却还是拧得紧紧的,想了想只叹了一口气道:“那这事情就交给你办吧,你说的也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终究不能就一直这么下去。”
赵菁倒是没料到徐老太太这么快就在这件事情上头松了口,看来打了韩春花那一顿却是没白打的,杀鸡儆猴的作用也起到了,还连带着将这件事情捅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也算是她在侯府烧的第一把火了。
赵菁冲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忽然又想起方才徐思安写给老太太的信来,上头除了报平安的话,还郑重其事的写了一句:府上的事情都交给赵先生,母亲也不要多加过问,儿子信她,母亲也应当信她。
方才她因为这句太露骨,所以故意没有念出来,但信最后却是给了徐老太太的,徐老太太虽说不识几个字,只怕这一句简单的话还是认得的。
赵菁想了想,终究也明白过来了这其中的缘由,徐思安虽然远在江南,却还时时刻刻想着替自己撑腰。
“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妥帖。”
赵菁红着脸向徐老太太蹲身行礼,谁知却叫她看见了发髻上新带上去的芙蓉玉茉莉花簪子,徐老太太只好奇问道:“好漂亮的玉簪,当真是配你的很,怎么以前没见你戴过?”
赵菁愣了片刻,想到徐思安只给了她一个人,却连自己的亲娘也没有分,顿时就不敢坦白从宽了,只笑着道:“过年时候在外头买的,一直没舍得带。”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好看的东西就是要拿出来戴的,不然藏着有什么意思,我这儿还有好几样好东西,我如今老了也戴不出去,改明儿我整理整理,分给你们几个姑娘戴去!”
张妈妈听了这话心下却暗笑了起来,老太太那些首饰都是她房里的大丫鬟吉祥管的,那丫鬟也是孙妈妈从外头弄进来的,这些年只怕没少克扣老太太的东西,这会子正好就一起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