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快死了。”
这话一出口,千寂已经没了踪迹。
只听得墙后头噼里啪啦的倒地之音,没听到挣扎,没听到呼救。
千寂怀中抱剑,稳稳坐在四方桌前头,“出来吧,没事了。”
上官靖羽领着芙蕖快速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稳如泰山的千寂,嗅着杯中之酒,漫不经心的喝着。他只喝了一口,便嫌弃得“呸”出声来。
“丞相府真小气,这哪是酒,分明是水。”他嫌恶的摇头。
上官靖羽却面色沉重的朝着一个被帷幔重重遮蔽的鸟笼走去,从外头往里看,根本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小姐别过去,万一是什么怪物,很危险。”芙蕖一把拽住她。
“我闻到了血腥味。”上官靖羽淡淡的开口。
千寂骤然起身,快步走到笼子前头,“我来,退后。”
上官靖羽站在原地,心头弥漫着浓烈的不安,她忽然有点后悔,一种不知名的心慌。她看着千寂的剑鞘缓缓伸出去,稍瞬片刻就能挑开外头的帷幔。
“等等!”她忽然喊了一声。
千寂回头看她,“怎么了?”
“芙蕖,你先出去。”上官靖羽道。
芙蕖一愣,“奴婢不能离开小姐,这地方阴森森的,万一……”
“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上官靖羽鲜少动气,可是这一次,脸色凝重,似乎真的遇见了什么难处。
“是。”芙蕖点了头,一走一回头的走到墙后头站着。
她不懂,不管小姐做什么,惯来不会避着她,怎的这一次?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牵绊着她的双脚,却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在心里波动。
千寂挑眉,也不问,只是道,“现在可以了?”
上官靖羽点头。
音落,帷幔被掀开。
一个硕大的鸟笼,一个垂死挣扎的女子,满地令人作呕的鲜血。
此刻的女子,就算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长发被血水浸染,一袭衣裳早已凌乱破碎得不成样子。
她被随意丢弃在笼子里,气息奄奄。
上官靖羽身子一颤,“五姨娘?”
千寂挑眉看她,“你爹的小老婆?”
鸟笼上了锁,上官靖羽想了想,疯似的跑出去,在晕死的那几人身上搜到了钥匙,二话不说便打开了鸟笼。
进去的那一霎,上官靖羽看着脚下的鲜血,有些已经冻结干涸。有些还是新鲜的,虽然也跟着凝固,但颜色鲜亮,想必就在不久之前,杜怜儿又经过了一番挣扎。
那些声音,不是鬼叫,不是猫叫,而是杜怜儿承受不住疼痛,透过封嘴布强行喊出来的哭声。
该有多疼,才能发出那样的歇斯底里。
脚底下踩着厚厚的血层,上官靖羽屏住呼吸缓步走过去,一步两步,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终于,她走到了杜怜儿的跟前。
千寂站在笼子外头看她,看她缓缓蹲下身子,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拨开杜怜儿脸上的散发,露出杜怜儿满是血污的脸。
原本的美丽的脸颊,此刻早已容颜尽毁。
上官靖羽心头微凉,眼圈微微泛红,又是爹造的孽。
倦怠的眸,缓缓睁开。
垂死的人,徐徐醒来,空洞的眼底唯有清晰的仇恨,唯有她的倒映,仿佛也染着鲜红的血,与杜怜儿一般血肉模糊。
“是你。”杜怜儿无力的开口,虚弱的声音细如蚊蝇。
上官靖羽颔首,“是我。绣楼被盗,是你做的吧?”
“可惜了。”杜怜儿重重合上双眸,“终归功亏一篑。”
“你为何要那么做?”上官靖羽问。
杜怜儿嗤笑着,双眸无力的一张一合。她躺在血泊中,像极了开在幽冥地府的彼岸花,那般的艳烈,红得格外诡异,“我为何——为何要告诉你?”
“我想知道,你跟芙蕖是什么关系?”上官靖羽犹豫了很久,才敢说出口,“芙蕖,到底知道多少?”
“你想知道?”杜怜儿笑得微凉,“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上官靖羽深吸一口气,“若是永远都不知道,那也是极好的。至少,芙蕖不会被牵扯进去。看你如此,我便知道你们的关系了。这样也好,芙蕖永远是芙蕖,不会变成第二个你。”
杜怜儿忽然红了眸,一滴泪沿着眼角缓缓滑落,“你会帮我护着她,对不对?”
“我不是替你护着她,我是为我自己。”上官靖羽轻叹,“她也是我想保护的人。芙蕖救过我,我们几次三番的生死与共。”
“那就,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杜怜儿勉强的咽了咽口水,气息奄奄,“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像我一样活在仇恨里。就算知道满门皆灭,又能怎样?我没办法替家人平反,如今连自身都难保……”
上官靖羽屏住呼吸,“你要——平反?”
“江南织造季家,一纸圣谕,一场诬告,九族皆灭。”杜怜儿一字一句的开口,视线却死死落在上官靖羽的身后。干裂的唇,一张一合,鲜血不断的从嘴角滑落,“傅家与上官家联手,大仇难报,我死不瞑目。不过……”
她忽然笑了,笑得上官靖羽心头骇然揪起。
“那我是谁?”芙蕖站在那里,容色惨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上官靖羽突然明白,自己上当了。
杜怜儿表面上说,不想让芙蕖与她一般生活在仇恨里,那只是为了迷惑上官靖羽,让其放松警惕。一旦放松警惕,就不会察觉芙蕖的逐渐靠近。
其实她早就看见了芙蕖的步步逼近。
千寂自然不会去管这样的闲事,必也不会开口,早已走到一旁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案上的蜡烛,瞧着芙蕖过来也懒得跟上官靖羽打招呼。
上官靖羽徐徐起身,容色微白,“芙蕖?我不是让你……”
“那我到底是谁?”芙蕖死死的盯着倒伏在地的杜怜儿,厉声大喊着,“我到底是谁?”
杜怜儿笑得宛若胜利者,“你是我哥的女儿,季家小姐季莲心。当年你娘有孕,季家惨遭灭门的那一刻,我哥第一时间就把我和嫂子送了出去。”
“你娘生下你,我还抱过你。可是我要报仇,季家的人,死得冤啊!”
“所以我去了东都,甘愿沦落风尘,最后终于进了相府。这世上,能扳倒傅家的,唯有丞相府。与其让两人联手,不如两虎相斗。”
“何况——只要找到傅家给上官凤的那封密信,季家的冤案就能真相大白。”
“可我——到底功亏一篑。”
芙蕖哭着跑进来,一把推开了上官靖羽,哭着跪在杜怜儿跟前,那一句“姑姑”匍出腔,她已泪流满面。
上官靖羽被芙蕖一推,一个踉跄,直接撞到了笼子的铁柱子上,肩膀处被撞得生疼。
然而芙蕖——此刻芙蕖的眼里,唯有杜怜儿。
心,微凉,身子也微凉。
便是这一撞,让千寂嗖的站起身子,冷眼望着笼子里的一切。
上官靖羽捂着肩头,半垂下眉眼走出笼子,静静的站在外头,将空间留给姑侄二人。她知道,此刻不管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若她阻止,芙蕖会恨她,更恨上官家。
可是杜怜儿会把仇恨传给芙蕖,这是上官靖羽最不想看见的。
但她,无能为力。
“姑姑。”芙蕖哭着喊着。
杜怜儿满是鲜血的手,终于抚上了芙蕖的面颊,“莲心,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芙蕖狠狠点头,死死握住杜怜儿的手,“姑姑,你撑着点,我带你出去。”
“莲心,别傻了。”杜怜儿笑得悲凉,“不管我出不出去,我都活不长了。听着,一定要为季家平反冤案,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得好惨。”
“别放过傅家——”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外头的上官靖羽,眸底冰冷阴狠,“也别放过上官家。一个都别放过,听到没有。”
上官靖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良久,她才上前,站在笼子外头望着里头的姑侄两人,“芙蕖,你是你,你姑姑是你姑姑,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该由你一人背负。”
“我姓季。”芙蕖扭头看她,眸色狠戾,“你难道没听见吗?我全家都死了,都是枉死的。就因为你们,因为你们这些人,我变成了孤儿。那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为人奴婢,与人鱼肉。”
上官靖羽抿唇,“可是,仇恨太苦,你不是你该承受的。”
“全是你们给的。”芙蕖歇斯底里的哭喊着。
身子一震,上官靖羽面色微白。烛光下,她的红了眼眶。
杜怜儿笑着,笑得冷然入骨,“芙蕖,我知道——傅少鸿喜欢你,所以——”
“不要。”上官靖羽摇头,“芙蕖,你别她胡言乱语,她疯了。傅少鸿喜欢你,他不会负了你,所以你不可以——不要——”
她何其聪慧,早已才道杜怜儿所言的是什么。
芙蕖也跟着仲怔,眼泪沿着面颊不断滚落。
“姑姑,傅少鸿——他是无辜的。”芙蕖抽泣着。
“那一日小巷他救了你,可若没有我,他哪有机会救你?”杜怜儿已然只剩下出的气,“我——我要你杀了傅少鸿,让傅家——断子绝孙,你听见没有?”
芙蕖瞪大眸子,整个人颤得厉害,“杀、杀了傅少鸿?”
“芙蕖,你想清楚,傅少鸿不能杀。”上官靖羽死死握住铁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