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底,巴国重镇、旧都枳,发生了一场官场上的小风波。
前同上将军巴秀战死后,其枳都军团第二号人物的职位空缺,有人就想上位。
世子巴东安也想从中插手,像当年让相雍从江州空降一样,安排一个自己的亲信到枳都,但其子巴睿认为时下内部不能再起龌龊,巴东安听了巴睿之言。
八公子巴远安当然想找一个自己的恰当人选。他最看好的是虎安山的瞫梦龙,但一方面,接下来的战事,虎安山压力最大,这时候让瞫梦龙离开虎安山,显然是不现实的,另一方面也认为瞫梦龙还需要继续历练。
故巴秀的接班人,几个月了,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巴远安比较为难的是,这事不能过急,太急了,若考虑不周,不好变更;又不能过缓,过缓则给世子巴东安插手提供了机会。
于是,巴东安在乌江大水战结束,回到枳都后,想出了一个临时办法,令才提拔起来不久的枳都大本营的舟师主将樊举(即红面虎樊云彤的异父异母弟),临时协助自己处理全师的“闲杂事务”。
巴远安的这个决定,一部分人认为是将门出虎子,虽然樊举的武功与其兄樊云彤、战功与其故兄樊进均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在樊氏三杰中,其协调能力,或者说领导潜力是最好的,有其父、枳都前上将军樊轸之遗风。十余年后的事实证明,巴远安还是颇具眼光的,樊举成长为了一代名将,但那时的巴国,更加衰落,樊举的战绩无法与巴秀相比——不过,此时在场的不少人已经看不到这个结果了,这是后话先说。
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是“巴东无人物,孺子任大将。”
其实,巴远安也有无奈之处,因为战死战伤,将领变更频繁,换了一茬,又一茬,青黄不接,只能矮子里面挑高子。
这个决定,虽然是临时的,按巴远安的话说,就是让樊举“跑跑腿,打打杂”,也让资历、战功皆超过樊举的山师主将鄂卓心头很不是滋味儿。但他也明白,这件好事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与父亲鄂仁先是离开枳都到江洲,也就是“抛弃”巴远安,进而渐渐得到世子巴东安的信任和重用有关。不过,鄂卓与其弟鄂越性情不同,绝不会在脸上、口上表现出不满来。
除此之外,巴远安还进行了其他人事微调。
对八公子巴远安这次进行的人事调整,有一些议论,但对其中一人的任用,几乎没有人腹议,那就是郑戎。
郑戎,此前为石城军营的主要将领之一,最近这次大战,石城沦陷,石城的重兵受到重创,郑戎差不多成了光竿将军。正是缺将之际,回到枳都的郑戎,被巴远安任命为水师将领,除了原石城的余部,另外重组了伤亡惨重被取消了“番号”的部队,共近两千人,名义上属于舟师主将樊举的下属,实际上有相对的独立性。
光阴似箭,却早春来。
公元前360年春,楚国军队沿汉水而进褒汉之地,兵锋直接威胁蜀巴大地。
褒汉之地,即汉中一带,但不限于今陕西省汉中地区。
汉中,四面群山环抱,关隘险固,盆地中河流纵横,沃野广袤,粮多兵富,攻守咸宜,历代兵家视为战略要地。不仅如此,汉中地区,还是国家级粮库。
战国时期,秦、蜀、楚、巴,互夺汉中,历经三百多年。
楚汉时期,刘邦在汉中称“汉王”,筑坛拜将,厉兵秣马,最后夺取了全国政权。
三国时期,汉中是曹操进攻刘备,灭蜀并吴的军事目标,又是诸葛亮北伐曹魏的战略基地。蜀国大臣黄权曾言:“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
南宋张浚上疏朝廷:“汉中实形胜之地,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巴”。
清朝吴三桂、抗日战争时期李宗仁等,均将汉中作为过重要军事基地。
闲话少说,书归当时。
战国时期,很多地区,尤其是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区,反复争夺,今天是你的,明天是我的,后天又可能是你的,就像拉锯子一样。或者,就是相邻的数国分别控制了部分地区,均没有实现完全控制。
对楚国来说,汉水中游地区,不仅是争夺蜀巴的战略要地,也是争夺天下的战略要地;而对于巴国、蜀国来说,汉中则是保全自己的战略要地,就是自己呼吸、吃饭的喉咙管。其战略地位,对巴国而言,比乌江下游地区更加重要。
由于汉水中游地区特殊的地理位置,是一个敏感地区,楚军兵进汉中,蜀国、巴国,还包括秦国,都会紧张。因此,楚国多次在长江流域(如清江)找巴国的麻烦,但在汉水流域,要么大干一场,惹事就惹事,要么什么都不干,相安无事。
可是,沿汉水西上这一条扩张路线,实际上又是楚国的战略线路图。
三年之前(公元前363年),楚宣王乘秦、魏激战之机,沿汉水西上,入褒汉之地。
今年再次进入褒汉之地,楚国的目的当然是完全把蜀巴的喉咙管扼在自己手中。
当时的巴蜀高层,也许看不到汉中地区之于天下大局的重要战略意义,但他们均相当明白这一地区对自己的绝对重要性。
巴蜀两国,就像一栋木房子住着的两个有仇的邻居,巴不多对方早点死,可是,一旦其中一家真着了大火,另一家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高兴地叫“烧得好”。
有了上年暗中与巴国媾和,帮助巴人实现了丹涪水水战大捷(乌江大捷)的前事,蜀国很自然、也很体面向老邻居、老仇人巴国求援。
巴国朝堂经过热列争论,主张援蜀的意见很快占了上风,不过,也趁火打劫,像蜀国人上年敲诈巴国人一样,敲诈了一个蜀国的承诺之后,由巴国世子巴东安父子率江州虎贲军及巴国西部、北部各部族地方武装组成的一支大军援蜀,或者说抗楚。
正当楚、蜀、巴三国,大战大即,驻守在巴国旧都枳的八公子巴远安以为可以喘一口气之时,得到江洲来的密信:楚军集结兵力,将再出共滩、郁城;同时还有一路指向夜郎、鳖国方向。
原来,楚军巴东南占领区的最高指挥官屈容,曾奉命回都城商讨楚国兵进汉中的军事问题。在这次朝会上,屈容主张同时向巴国用兵,吞噬丹涪水下游的全部巴国领土。经过争论,楚王同意了屈容的意见,但前提是利用屈容手中的现有兵力,不另外增兵。屈容明白,自己的兵力已经是对手巴远安的成倍,为此自愿立下了军令状——屈容当然明白,真正干起来了,君王怎么会不管自己呢?
这个由巴国暗探打听来的消息,在到达巴远安手中之前,先已经到了巴国主的手上。
此时,世子巴东安父子不在都城,上将军巴无疾也因为多年征战的身体原因,于上年末辞去了军职,由世子巴东安领全国最高军衔,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病体缠身、精疲力竭、手长衣袖短的巴国主下旨由巴远安全权处置巴国东南战事。
巴远安非常清楚,君父让自己全权处置,实质上就是说江州及其周边的大量军队,已经开赴褒汉战场,你巴远安不可能得到增援,至少短期内不可能,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手上现有的兵力。
巴远安请在枳都的众将紧急到府中议事。
议事开始,争议也就开始。
中卿郑桓等认为,楚军又在巴东南地区用兵,是为了策应当前的褒汉战场,使巴国不能全力协同蜀国,如此则不仅楚军更易得手,而且还可能招致蜀国对巴国的不满,本就脆弱的巴蜀“战时夫妻”就会彻底分手。也就是楚军在巴东南这一路的行动,估计是“虚”,但也不可不预作准备。
山师主将鄂卓等持相反的意见,认为楚国人上年大败,憋了一口恶气,就是要再次决战丹涪水。
其他人,有的站在这边,有的站在那边,有的莫衷一是,争论到最后,大多倾向于必有一战。
巴远安见新提拔的高级助手樊举一直没有发言,示意他说说看法。
樊举道:“楚国实力,远比巴蜀两国加起来还要强大,同时对巴蜀动手,属于楚国的国力、兵力允许范围之内,不足为怪。
“就算楚将屈容手上的兵力,对丹涪水的现有我军兵力,不需要什么巧取,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豪强霸占,也是能够做到的。
“既是豪夺,讲理是没有用的,退让是没有用的,割地讲和更是无休无止的,只有以武对武。可是,诸位都心知肚明,能够做到哪一步,只有天晓得。”
时间就是胜利,而军队集结,需要时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论楚将屈容此次,是楚国的实招还是虚招,乌江巴人都必须集结,以应对局势,否则如果等到狼真的来了,就会措手不及,八公子巴远安认定了这一点,止了众人的争论,果断下达了第一道命令:所属各部,向丹涪水盘湖口(今江口一带)集结。
众将辞去,分头准备。
巴远安令人暗中留下卿郑桓、高组助手樊举、高级文官驰名。
巴远安道:“留下三位,是因公父还带来一个口谕,不知作何理解。”
郑桓半信半疑道:“什么口谕?”
“公父说:必要时,可采取任何措施,以确保枳都无事。确保枳都,自不必说了,采取任何措施,是什么意思?”巴远安面有难色道。
郑桓、樊举、驰名皆不言,这三人都感觉巴远安应当是明白了的,但不想自己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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