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并不算很大的厅堂,看起来应该是餐厅,很西式的长条桌,桌上摆着精致的几碟小菜。让朔铭略感意外的是没什么山珍海味。一碟鱼摆在中间,个头不大很小的碟子。周围就是几碟青菜,就是最为普通的家常菜。
桌子的尽头,一个很儒雅的光头坐在那,格子衬衫,很健壮的身躯,扣子敞开一粒露出一点纹身。曾经朔铭简直难以想象儒雅这个词怎么能与一个地痞流氓画上等号。
“朔总,我可是久闻大名,今天咱是第一次见吧?”薛勇站起身,面含和煦的笑容迎接朔铭的到来。
回头看了眼,壮汉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退出去了,朔铭说:“薛总,我哪有什么名气,还是你的大名如雷贯耳。”
说着客气话,薛勇示意朔铭可以随便做。朔铭随手拖出身前的椅子,打算坐到长条桌的这一头。
薛勇示意自己身边:“那么远怎么说说知心话,坐这。”
朔铭笑笑,很大方的过去,拖出椅子与薛勇同时坐下。薛勇的做派不是装出来的,是真有儒雅之风,朔铭就琢磨,一个开小区便利超市的小老板,怎么就养出这等儿子。要说薛勇是流氓那绝对没错,丰城上下也就那么几个人不服薛勇最大流氓头子的这个称呼。更多人还是把薛勇这个人描述成凶神恶煞。
示意桌上简单的饭菜,薛勇说:“我平时就这么吃,多少年了改不了,学不来你们年轻人的铺张习惯,饭够吃就行了。你如果有什么爱吃的可以说,我这有厨子一会就好。”
薛勇不算老,四十岁左右,二十多岁便在丰城崭露头角,发迹很快,朔铭听说薛勇这个名字的时候人家已经名副其实的流氓头子了。但以薛勇的阅历以及岁数,在朔铭面前装个老大哥还是没问题。
薛勇说话亲切,而且只有他们两人,完全没有以势欺人的意思,话又说回来了,以薛勇的名气,还用不着摆排场吓唬人,单单薛勇这两个字就够唬人了。
朔铭看了眼一桌子的青菜,笑着说:“我农民工出身,只要能吃饱就行。也上过几天学,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道理。”
薛勇笑,很和煦的笑:“我可没读那么多书,这辈子就被五讲四美耽误了。”
几句玩笑两人的距离拉进不少,薛勇拿起筷子示意朔铭随意,随即就夹起面前的青菜用手在下面接着缓缓放进嘴里。
本以为薛勇上来会一边吃一边谈,现在看来是要等吃饱喝足之后才会谈正事。
薛勇把嘴里的菜咽下去,拿起馒头伸到朔铭面前:“别拘谨,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朔铭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干脆放开肚皮吃。朔铭的吃相可不比薛勇那般慢条斯理,也没必要在薛勇面前装文明人,本来就饿了,一块小馒头手里一握捏成一团,这样吃起来比较快,在部队时养成的习惯。
“当过兵?”薛勇看了眼被朔铭握小之后两口塞进嘴里的馒头。
朔铭点头:“嗯,炮兵。”
“我也当过兵。”薛勇给朔铭的感觉不像是要谈事,倒是两个老战友多年后重逢拉家常一般。普通的饭菜,普通的交流,似乎一会要谈的也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朔铭问:“什么兵种?”
“兵种就不说了,你们是期限满了复原回家,我呢,呵呵……算了,不说了。”看表情,薛勇似乎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原本就对薛勇的过往没什么兴趣,薛勇不想说朔铭也不多问,只留下吸吸嗦嗦吃饭喝汤的声音。
“吃鱼。”薛勇说:“今天运气不错,可能知道你要来,刚上钩。下锅的时候还会动呢。”
朔铭看了眼唯一的一盘荤菜,自始至终薛勇都没动一筷子。朔铭问:“薛总,你吃素?”
薛勇点点头:“多少年了。”
原以为薛勇不会谈事了,一定会等着吃过饭。这时薛勇很感慨的说:“这人啊,就像这条鱼。炖好上了饭桌就是他最后的归宿,人毕竟是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这他么的是没读过书的人说出口的话?明显含有威胁的话从薛勇嘴里喷出来立即就变得好有哲理的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薛勇看着朔铭,那意思明显就是说我是人你就是这条鱼。
“是这条鱼贪嘴,你钩上如果没有饵他也上不了饭桌。不过嘛,能上薛总的饭桌也好早日让他投胎。”朔铭顺着薛勇的话说,同样看着对方,四目相对朔铭却没有任何胆怯,随即话锋一转:“水库这么大,肯定不止这一条鱼。还是有很多鱼对陷阱一般的饵料不感兴趣,或者那点零星的吃食太少,不值得动嘴。薛总,虽然我不懂钓鱼,但想钓大鱼应该放更好更大的饵料是不是?”
本以为薛勇会生气,最不济也会对朔铭针锋相对的话厌烦,没想到薛勇却笑了:“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会仔细考虑。不过,其他鱼会不会是抢不到?正因为这条鱼抢先咬了钩,好处让他占了,能不付出点代价?”
朔铭寻思一下,要不要这样一直与薛勇对着说,一旦把关系谈崩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撕破脸?对朔铭可没一点好处,在丰城,若是薛勇想要修理谁简单的很,只要一句话无数人会与你对着干。土生土长的丰城人,朔铭还真不能与薛勇撕破脸,老话说宁可得罪官不要沾上匪,句句警心。但此时话锋落了下风一会开门见山的谈肯定输了阵势。舔舔嘴唇,朔铭心意已定,既然薛勇有吃掉自己的意思,那何必伸颈待戮。表情不变,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朔铭说:“我听说钓鱼是一项很讲究的事,钓什么鱼用什么饵,当然也要用什么钩。钓这条鱼的鱼钩一定不大,如果是一条大鱼上了钩没准连鱼竿都能给你拖走了。鱼在水里的劲头可真不小。”
“难道还会有其他鱼帮忙拽钩?”薛勇笑出声,就如同朔铭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在薛勇眼里,朔铭就是一个不怕虎的初生牛犊,薛勇盘踞丰城这么多年,无论从人脉还是能力都毋庸置疑,对付朔铭这种小虾米轻松愉快。把朔铭比作一条鱼也肯定不是什么大鱼,就像桌上这条,而且早晚要上薛勇的饭桌。薛勇吃素,就算一筷子不动也是薛勇的菜,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朔铭说:“这鱼啊跟人一样,自私自利,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帮别人。但总有特殊情况不是,没准这条鱼就有什么好亲戚好朋友,又或者与水底的哪根水草关系不错,鱼线缠到绳上不仅钓不上鱼反而会丢了钩。”
“一条鱼而已,难道还成精了?”薛勇不笑了,但却没露出不快的表情。已经很久没人与他这么说话了,有时候恭维话听多了反而觉得无趣,朔铭的话也算委婉,既与薛勇针锋相对还不得罪,在薛勇看来,朔铭算是会说话的那一类人,这种人一般也都会办事。不过有一点让薛勇心下狐疑,这也是保持一贯微笑突然变脸的原因。好亲戚好朋友什么意思,水底的水草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朔铭有很强的背景?
在安排人给朔铭发那条消息的时候薛勇就找人问过,朔铭祖籍便是丰楼村的人,朔宏德干了半辈子小包工头,岁数大了退休也没挣出什么家业,只是这个朔铭,几年的时间接连接了几个大工程。不过这几个工程薛勇只是粗略的看了几眼,却没怎么在意。
引黄工程是重点项目不假,薛勇也听说朔铭是直接从中标公司手里拿到的工程量,从这一点只能说明朔铭有一定的公关能力,什么通天关系薛勇还没放在眼里。如果引黄工程薛勇想要插上一脚朔铭也得不到那么多工程量。
薛勇这个层面很多信息都能得到。季王庄港口,三甲医院,一个是权力斗争白热化的地方,要不是上面叫停无畏的内耗工程款还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下放。季王庄那朔铭干了,能很快拿到钱也算是运气。三甲医院就是个烂尾工程,还是让朔铭赶上了,接手之后工程款竟然也很快就到位。不得不说,朔铭的运气非常不错。很多人没这个魄力却接烂尾工程,钱不到位能跑第一家也就能把第二家坑的当裤子。
水厂工程是个急活,工期摆在那,很多大公司虽然眼热这个工程挣钱却担心不能按时完工,这才落到朔铭头上。朔铭还真有两把刷子,竟然按期交工了。
安置房就坐落在丰楼村,朔铭作为村长,得天独厚的条件,也算是地头蛇了,拿下大部分工程也顺理成章。
别墅区薛勇没调查出朔铭是通过什么方式得到的工程量,想来背后靠着一个庞宏达赠与的建筑公司拿到这种工程也不奇怪。
一直以来,薛勇很奇怪孟文景为什么坚持要把那片地给朔铭,难道朔铭又什么通天的背景?可薛勇打听市里的关系,没听说过朔铭这个人。朔铭毕竟只是一个小人物,即便童老拍过朔铭的肩膀火了一时,用不了多久,也就把朔铭给忘了。
从得到的信息来看,朔铭应该没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才对,可朔铭表达的意思分明是你薛勇在丰城能量大,但我朔铭也不是好欺负的,上面可是有人罩着我。薛勇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再次微笑,示意朔铭自己吃饱了,让朔铭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