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毅当然没有理会身后叶梅苏那幽怨的眼神,他回转了身子,对后方恭恭敬敬的说道:“玄远真人,长安城已到,可否需要出来一观?”
一个苍老而爽朗的声音答道:“总算是到了,再走下去,只怕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了。”随着说话声,一个白须白发,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的道士,在徐徐清风中飘然而来。只见他鹤顶龟背,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的气势。
他站在船头环视了四周一眼,赞叹道:“不愧是天子脚下,可真是富庶繁华之地呀!”
玄远真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脚蹬藏蓝色翘头厚布鞋,身穿藏蓝色青衫大马褂的小道童。他们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圆圆的苹果脸,红嘟嘟的嘴唇,满头乌发束在头顶,扎成牛角状。一个手里捧着一把拂尘,一个手里捧着一个葫芦,就像是一对仙童般异常乖巧的跟在玄远真人的身后。
朱毅见状,笑道:“守清,守正可是辛苦了。等会见过了皇上,我就请你们去逛街吃好吃的。这长安城的美食,可是别的地方都比不上的。什么驴肉火烧,千层油酥饼,枣肉沫糊,葱花大肉饼,大肉锅贴保管让你们吃的嘴角流油。”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本就是嘴馋的年纪,又走了这一个多月的水路,守清,守正的嘴巴都要淡出鸟来。被朱毅这么一说,两人眼睛大睁,一个劲的猛吞口水。
玄远道长见状,屈起手指,在两人头上各敲了一记。然后抚着白须,乐呵呵的说道:“记住,虽然你们没有正式出家,可好歹也算是本真人的记名弟子,可不能大荤,大肉的混吃海喝”
“是,师傅。”守清。守正闻言。小脸一垮,有气无力的答道。
朱毅见状,“噗嗤”一笑。说道:“无妨,这些都是小吃,算不得大荤。若是真人心有忌讳,咱们这法华山脚下的斋菜堂也颇有名气。真人只要尝过一定喜欢。”
玄远真人略皱了皱眉,问道:“那法华寺可就是在这法华山上。”
朱毅笑吟吟的说道:“不错。那里的香火可是鼎盛的很。”
玄远真人冷笑一声,说道:“哼,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朱毅立刻恭维道:“真人的炼丹术天下闻名。自然不是那些只会念经拜佛的和尚能比肩的。”玄远真人闻言,只微微一笑,脸上却露出一丝傲然。
眼见大船离码头越来越近。两岸的尖叫声,欢呼声。不绝于耳。不管是平民家的姑娘还是那些富家小姐,一个个都陷入了疯狂。还不时有姑娘使劲的往船上扔手绢,香囊,香包。朱毅一个不小心,头上的玉冠被一个天外飞来的香包给打歪了,显得异常狼狈。
玄远真人见状,呵呵一笑,挪揄道:“这长安城的小姑娘可真是太热情了,只不过最难消受美人恩,睿亲王可要悠着点。”朱毅闻言,只得连连苦笑。
船很快平稳的靠向码头,一块宽大的木板把码头和官船连在一起,挤在岸边的姑娘们欣喜,娇羞的往里张望着,舱门忽然打开了。率先出来的可不是朱毅,而是一群手持长矛,黑衣黑裤,无比健硕的护卫。领头的正是朱毅的暗卫首领刑大。在众位姑娘失望的叹息声中,他面无表情的环视了一圈,忽然一挥手,说道:“去。”
“是。”众侍卫的回答铿锵有力,响彻云霄。把不少没有防备的姑娘们都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这些护卫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水上漂泊,却依然步伐一致,举止庄严。他们鱼贯而出,用手里的长矛毫不怜惜的驱散了欲聚拢过来的姑娘们还有那些公子纨绔,直到中间空出一道二人来宽的道路。
最后朱毅才闲庭信步地走出,他面目俊朗如画,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身上华贵的金色袍服,镂空雕花的白玉腰带,脚上的牛皮短靴,无不透着象征他身份的高贵奢华。玄远真人则带着守清,守正落在他身后半步的样子,也一起走了出来。
朱毅一出现,立刻又引来了四周一阵尖叫和欢呼:“睿亲王,睿亲王......”
疯狂的叫嚷中,那些人又欲靠近。可是朱毅的那些护卫都不是吃素的,他们用手里的长矛,还有自己的身体化成了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可是码头的人太多了,就在他们也感到吃力的时候,一阵整齐有力,又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穿了过来。
大伙循声望去,就见领头的两人一个身穿月白色广袖袍服,披散着乌发,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狮子雪。另一个身穿一声深紫色锦袍,头戴玉冠,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卷毛乌稚马。他们身后跟着大批手持长矛的黑衣侍卫。
瞬间大伙陷入了更大的疯狂:“是蜀王世子,还有郭世子......”
“没想到今日会同时见到他们三个,真是不虚此行。”
“要是我能成为他们身边任何一个的侍婢,就算是死也甘心了。”
“你?还是算了吧,你瞧见人家蜀王世子身后的侍婢长什么样子了吗?就你这幅模样,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就在她们看了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的时候,郭承嗣一挥手,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侍卫立刻快步上前,和朱毅的侍卫一起,铸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人墙。
朱毅大笑着迎了上去,朱斐和郭承嗣也下了马向他走来。三人大大的拥抱一番后,郭承嗣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瞧着你黑了,也瘦了,只怕太后娘娘瞧见,又要心疼了。”
朱斐偏着头。仔细打量他一番,笑道:“我倒是觉得他健硕了不少。”他又往四周瞧了一眼,挪揄道:“只怕这今日这盛况传到了宫里,太后娘娘又会心急的帮你张罗婚事。”
“算了,不提这些。”朱毅满不在乎的一笑,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他指着玄远真人对二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玄远真人,你们别看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他如今可是一百零八岁的高龄。”
虚无缥缈的道术。修炼,神乎其神的仙丹,符咒。总是会让人心生敬畏。朱斐和郭承嗣果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恭敬的一拱手,说道:“见过玄远真人。”
玄远真人抚着下颌的白须,笑呵呵的说道:“两位世子爷多礼了。”
朱斐一招手。一辆珠翠华盖无比奢华的马车徐徐而来。郭承嗣一拱手,说道:“请真人上车。皇上已在宫内恭候多时。”
立刻有侍卫在马车旁放了一个精致的黄梨木脚踏,然后恭敬的垂手立刻一旁。玄远真人满意的一笑,于是领着守清,守正一起上了马车。
又有人牵来了一匹神骏无比的赤风马。朱毅翻身上马。三人随着马车,在众人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直到三人走远,码头上拥挤的人群才逐渐散去。那些货船,客船也恢复了日常的工作。叶梅苏依然站在画舫上。她双目呆滞的注视着前方已经空荡荡的,开始慢慢启动的官船。她万万没有想到,朱毅居然会把自己给完全遗忘了。
一楼的那些歌舞伎,还有她身边的乐师们早就悄然退去,只有忠心耿耿的莺儿一脸担心的立在她身后。莺儿见她面上露出几分凄楚,浑身还在瑟瑟发抖,不由开口劝道:“小姐,外面风大,咱们不如先回船舱去吧!”
“回去?回去看她们的脸色,听她们的嘲笑吗?”叶梅苏的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她才凄楚的说道:“怎么办?莺儿,我害怕了。”
没有了睿亲王的撑腰,她的高傲,她的清冷,她的洁身自好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虽然她和隐娘是合作的关系,隐娘也不能勉强她接客与否。可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她相信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另一群更加年轻,更加娇艳,更加鲜嫩的女子代替。
她如果不能在自己名声最盛的时候找好归宿,她所向往的那些富贵荣华就会离她越来越远。她也别想再拥有这清闲,自在,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谁,就可以把人拒之门外的日子。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隐娘一步一步的,笑吟吟的走了上来。她一甩手里的帕子,按了按嘴角,这才说道:“娘子,为了今日的盛况苦练了这么久,可真是辛苦了。”
叶梅苏不敢托大,忙福了福,说道:“各位姐妹苦练这霓裳舞才是真的辛苦。”
隐娘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说道:“她们皮糙肉厚的,排个舞而已,能有多辛苦。”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这不过这霓裳舞今日惊艳亮相后,将会每晚在梅香阁演出,到时,还需要娘子你鼎力相助,用你那美妙的琴音,为她们伴奏。”
果然没了睿亲王的眷顾,这隐娘就第一个出来践踏,叶梅苏身子轻轻一晃,可惜她如今没有底气反抗。只得低垂双眸,弱弱的答道:“是。”
隐娘得意的扫了她一眼,突兀的哈哈大笑着离去。待她走后,莺儿气愤的说道:“真是欺人太甚,小姐为什么要答应她的要求?咱们又不是没钱,也没有卖身给她的梅香阁,实在不行走就是了,何必要受她这鸟气。
叶梅苏苦笑一声,说道:“你以为隐娘会那么容易让咱们走吗?再说一个月前一群外地来的贼人见到人家银钱露了白,想要趁夜偷盗,结果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撞见引发了一场大战,听说受害人家里还死了不少人。他们那是一大家子,都被贼人弄成家破人亡,咱们两个弱女子又身带不少财物,能走到哪里去?”
莺儿闻言也沉默了,忽而她斩钉截铁的说道:“小姐,我们还是去求睿亲王吧!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就算他不接你入睿亲王府,也请他为你安排好以后的生活。想来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就算是隐娘定然也不敢从中阻扰。”
叶梅苏无力的跌落下来,她低低声的,喃喃的说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皇上在御书房单独接见玄远真人,朱毅久未见太后,自然是到慈宁宫去请罪了。朱斐和郭承嗣便陪着他一起前往。
太后刚刚见了几个特意送来节礼的诰命夫人,如今正和长公主坐在一起品茶。听到宫女的禀告后,立刻吩咐三人一起进殿。
进到殿中,朱毅,朱斐,郭承嗣正欲下拜,太后却亲自起身扶住了朱毅,她含着泪说道:“我的毅儿呀!怎么变得又黑又瘦了?”
连去带回他在船上整整漂泊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如今连走路都觉得脚下依然在晃动,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可见到太后闻言相慰,看着她慈祥的面容,那些苦楚他自然都咽了下去。他只笑笑,站直了身子说道:“孩儿不孝,让母后担心了。”朱斐和郭承嗣也顺势站了起来。
那边长公主也站起身,笑道:“我倒是瞧着毅儿越来越有男人味了,他能赶在中秋佳节这天回来,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太后娘娘应当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上了?”
朱毅忙一拱手,说道:“见过姑母。”
长公主一笑,说道:“快别多礼了,还是好好陪陪你母后吧!这些日子她可是望眼欲穿,想你想得夜不能寐,只怕连白头发都要盼出来了,你可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太后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她牵着朱毅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让人上了一些平素他爱吃的果子,点心还有茶水,便细细的询问起他这三个多月的经历。
朱毅怕老人家担心,便隐去了其中的艰险,只选了一些有趣的风土人情,还有各个地方的奇闻妙事说给太后和长公主听了。再加上朱斐还有郭承嗣在一旁添油加醋的凑趣,只引得她们惊叫连连,又兴致勃勃。
正说得热闹时,外面有太监尖利的禀报道:“皇上驾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