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紫苑每日里忙忙碌碌的,不是在祥和药铺坐诊,就是在琉璃屋中研究她那些奇异药材,要不就在那些老鼠身上动动刀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院里的银杏树已经悄悄的抽出绿芽,墙角的一丛迎春花开出了大片嫩黄的花朵。隔壁那高高的围墙,依然挡不住被春雨浇灌下,顽皮探出头的桃枝,那些桃枝上还结出了许多黄豆大小的花苞。
青黛曾经站在桃枝下抬头看了许久,眼神迷离,眸光悠远。钟紫苑还以为这丫头在刘玉清的熏陶下,忽然有了才女的风范。她却指着枝头那繁密的花苞,兴-奋的对钟紫苑说道:“小姐,我数了三遍,这根桃枝上结了二十六个花苞,等到端午的时候,咱们是不是就有二十六个桃子吃了?”
果然不能对她期望过高,钟紫苑嘴角抽了抽,无奈的说道:“那棵桃树是别人家的,它上面结多少桃子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青黛咬着指头,不甘的说道:“可他们家桃子偏偏要跑咱们这边来,我就算摘几个吃了,他们应该不会发现吧?”对于这样的吃货思维,钟紫苑居然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丢下她,自己回到了琉璃屋里。
琉璃屋如今又是那些奇花异草还有老鼠的天下,那个自称为佩兰的姑娘,早在钟紫苑帮她拆去背后缝合的线后,就不告而别了。
对此,豆蔻还颇有微词。不过钟紫苑却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因为她知道,像佩兰那样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的人,命中注定会有无数的麻烦缠身,自己只是普通人家,还是不要过于亲近为好。所以她还特意叮嘱了豆蔻,以后就算在路上见到了佩兰也千万不要和她打招呼,权当不认识就行。
春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后院的石子路上已经长出了一层青苔,豆蔻拎着被雨水沾湿的裙角抱怨道:“没完没了的下,真是讨厌。”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举着油纸伞挎着篮子的妇人娉娉婷婷的在那悠长的石板路上走着,她脚下的木屐在路上敲击着发出好听的脆响。来到钟府后院的大门处,她四处张望了几眼,伸手拍响了门上的铜环。
“谁呀?”豆蔻的声音在院内传了出来。
那个妇人微微一笑,说道:“小妇人身无分文,想在贵府讨点吃的。”
“来了,来了,稍等片刻。”豆蔻丝毫都没有怀疑,因为每年的几场大雪,都会压垮不少农家年久失修的屋子,再加上这段季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不少家无余粮的流民就会进城乞讨。这段时间经常有流民上门来乞讨食物,所以钟夫人吩咐厨房里准备了大量的馒头,以备不时之需。
豆蔻跑到厨房里拿油纸包了两个大馒头,然后回到后院递给了那个妇人。那妇人接过馒头放进自己挎着的竹篮里,向豆蔻道了谢后。她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黄裱纸叠的平安符交到豆蔻手里,说道:“这是小妇人前些日子在法华寺求的平安符,就送给府上的小姐,聊表谢意。”
豆蔻原本想要拒绝,可一听是法华寺的平安符,她立刻收进了袖袋中。见豆蔻收了平安符,那妇人微微一笑,举起油纸伞又翩然离去。她的步伐很快,转个弯后就不见了踪影。
豆蔻关好门,回到了琉璃屋内,钟紫苑正埋首在一堆瓶瓶罐罐中,也不知在捣鼓着什么。听见豆蔻的脚步声,便随口问道:“又有流民来要吃的?”
“是一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妇人,和平常的流民有些不一样。”豆蔻掏出那个平安符放在钟紫苑面前,说道:“瞧,她还给了我这个,说是从法华寺求的平安符,送给咱们府里的小姐聊表谢意。”
“要真是法华寺的平安符,那可是很难得的。”钟紫苑顿时来了兴趣,她捏起平安符的一角,仔细端详着。那是很平常的黄裱纸,被叠成三角形,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写着文字,还有黑色的墨迹渗透出来。
钟紫苑好奇的说道:“我记着平安符都是用朱砂画符,可这里面的字迹怎么是黑色的?”
“我瞧瞧。”豆蔻一愣,她从钟紫苑手里接过平安符,仔细看了看,果真看见里面渗出的是黑色墨迹。钟紫苑笑道:“这个平安符肯定是假的,人家逗你玩呢?”
“啪”豆蔻把它丢在了桌子上,嘟着嘴不高兴的说道:“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拿馒头给她吃,她却拿个假平安符来哄我,有意思吗?我找她评理去。”说完,她气呼呼的出了门。
钟紫苑有些好笑的摇摇头,她又瞥了一眼被扔在桌上的假平安符,隐隐发现有一块渗出的墨迹居然可以看出是个“怒”字,难道这里面还另有蹊跷?钟紫苑想了想,动手拆开了那张平安符。
果然,那张平安符里并没有画上符咒,而是写着几句话。那些字迹有些潦草,墨迹未干,看来是在匆忙中写下的。等钟紫苑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不由面色剧变。她“嘭”的一下站起身,也顾不得那些被推倒的瓷瓶,提起裙摆,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母亲,母亲。”钟夫人正坐在长塌边做绣活,听见钟紫苑大呼小叫的声音不由摇头无奈的说道:“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钟紫苑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钟夫人有些嗔怪的说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老这么毛毛躁躁的。”她抖了抖手里的绣活,笑着说道:“这是娘帮你新做的襦裙,瞧瞧,好看不?”
钟紫苑也顾不得去看那裙子,她递上手里捏的紧紧的黄裱纸,惶恐的说道:“母亲,你快看看这个。”
“什么呀?值得你这样忙忙叨叨的。”钟夫人接过她手里的黄裱纸,展开后,仔细看了起来。就见上面写着:凌霄阁主子今早意外滑胎,经查,贵人每日服用的安胎药中有大量桂圆干,龙颜震怒,已命人拿下负责看护龙胎的钟院使交刑部查问,并下令抄家。官兵即刻便到,望珍重。落款处画着一束小小的佩兰。
“这会是真的吗?”钟紫苑六神无主的问道。
钟夫人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她寻思着说道:“前段时间,我是听你爹说过,那凌霄阁的主子怀孕后心脾虚损、气血不足,每日夜不能寐,还时常感到眩晕。当时他就说想要在药中添加少量桂圆干,但是他这种想法明明已经被我劝阻了,并且用别的药代替了桂圆干,怎么可能还在那贵人的药中发现?”
钟紫苑知道,桂圆性温味甘,益心脾,补气血,可用于心脾虚损、气血不足所致的失眠、健忘、惊悸、眩晕等症,还可治疗病后体弱或脑力衰退,妇人在产后调补也很适宜。可桂圆对于孕妇来说,却是一种“禁果”。因为桂圆性温、味甘、甘温极易助火,动胎动血。孕妇气机失调,引起胃气上逆、呕吐,日久则伤阴,出现热象,引起腹痛,“见红”等流产症状,甚至引起流产或早产。
“这么说,这上面写的不一定是真的?”钟紫苑看着钟夫人满怀希望的问道。
钟夫人紧蹙着眉峰,她扬了扬手里的黄裱纸,问道:“这是哪来的?”
钟紫苑看见落款的那束佩兰就知道是谁送来的,可是她不敢实说,只说是有一妇人扮作流民,把它叠成平安符的样子送过来的。
钟夫人听完钟紫苑的叙述,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果真是送平安呀!只怕这件事是真的,或许是昔日受过你父亲恩惠的人,提前来送信了。”
说到这里,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拉着钟紫苑的手,说道:“如此说来,抄家的官兵只怕马上就要上门了,你不能呆在家里,要赶快走。”
钟紫苑还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只是呆滞的看着钟夫人高声叫来了豆蔻和青黛,交代几句后,三人急急忙忙的收拾好几个包袱。豆蔻甚至还把琉璃屋中一大堆瓶瓶罐罐都包了起来,全部放上了马车。
当青黛和豆蔻要拉钟紫苑上车时,处于幽魂状态的她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抓住钟夫人的手,焦急的说道:“娘,你快上车。”
“不行。”钟夫人摇头断然拒绝道:“要是府里一个主子都没有,只怕皇上会越发震怒,到时下令通缉,咱们母女谁也别想跑。”
钟紫苑的眼中溢出了泪水,她拼命的摇着头,惊恐的说道:“那我也不走,我要和母亲待在一起。”
钟夫人焦急的跺着脚,说道:“你这个丫头,到了紧要关头,怎么这么不听话了。”她立刻对不知所措的青黛还有豆蔻说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小姐拉上车。”
“是。”青黛和豆蔻回过神来,上前想要把钟紫苑拉开,谁知钟紫苑的手越发抓得紧了,她痛哭流涕的说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和母亲在一起。”她仿佛意识到,要是她此刻松开了手,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着母亲了。
青黛和豆蔻不敢对钟紫苑下狠手,钟紫苑又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一时半会没人能奈何得了她。这时,一个婆子惊慌的跑了过来,叫道:“夫人,夫人,大门外来了很多官兵,说是咱家老爷犯了事,要抄家抓人呢!”
钟夫人越发心急如焚,她见钟紫苑依然哭闹不休,什么都听不进的模样,只得咬着牙狠起心肠,扬手重重甩了她一记耳光。钟紫苑浑身一震,终于安静了些。钟夫人趁机厉声喝道:“你再如此纠缠不休,是成心想让我与你父亲无人在外奔走伸冤,死后也无人收尸吗?”
钟紫苑愣住了,钟夫人知道这些话她终于听了进去,忙对青黛和豆蔻说道:“快拉小姐上车,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