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火苗悄无声息的摇曳,仿佛来自地狱的花朵,幽然绽放。
春申法师坐在一间空旷的禅房中,此时双目紧闭,人骨佛珠有规律的拨动着。
拱形的屋顶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匿在房梁上。
春申眼睛没有睁开,却知道久恒结衣来了。
“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主持左右各站两个年轻武僧,武僧与主持之间的榻榻米上,铺开一副围棋。
四个武僧盯着棋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们还在呼出热气,人们怕是会将四人当成木凋或是石像生。
“你来神社三天了,还不知末能寺的规矩吗?”
春申法师嘴唇没有张合,却发出中气十足的喝问。
武僧快步上前,对少女进行搜身。
“久恒结衣,你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样子,很像一百年前刺杀师傅的刺客。”
“那个刺客,最后被投入不知火山深渊,被野兽撕成碎片。”
春申主持盯着少女的脸,回忆起久远的往事。
“时光过得真快啊,转眼又是一百年了。”
“你过来吧!”
久垣结衣犹疑不决,不过最后,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少女遵循法师命令,身体不由自主朝主持走来。
“请坐。”
结衣犹豫片刻,撩起和服下摆,跪坐在法师对面,低头凝视炉中的蓝色火苗。
火光映照着少女清秀的脸,明丽动人。
“好了。”
春申法师的语气,像是淘气的孩子要尽快结束一场游戏。
一名武僧按住久垣结衣,另一人开始对少女仔细搜身。
伴随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几十件武器被僧侣抖落出来。
春申捡起一把造型精致的火铳。
蓝色火焰映照下,春申的脸,看起来很年轻。
四名武僧同时拔刀,灯火将壮硕的身影进一步拉长,结衣被阴影淹没,目光坚毅。
“一把火铳,一把匕首,一瓶毒药,还有绳索、铁钩,师傅,她还带来了火药····”
春申主持笑道:“你是要来炸毁整个末能寺吗?”
周围四名武僧笑出声。
法师笑容凝固,武僧闭上嘴。
“你的同伙呢?”
“没有,只是我一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回来刺杀我?”
春申将火铳放在手心,念动咒语。
很快,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在他手心燃起,木制手柄的燧发短铳化作红色铁水,流入榻榻米,地板滋滋冒烟。
“你是刘招孙派来的刺客?”
“看到没有,火铳不能伤我,利刃不能伤我,没人能杀我,”
法师握住匕首,用锋利的刀刃划破手掌,古老的咒语再次响起。
“吾神赐吾新生。”
借着蓝色的烛火,少女看见,前一刻还在流血不止的伤口,瞬间愈合在一起,像是····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对吧?”
春申语气轻快,不乏得意。
“我们家族,已经超越生死,一千年前,我的父亲无意从深山获得这种神力。”
久垣结衣忍不住打断道:
“你的父亲,他死了。”
春申如流浪猫被踩住尾巴,蓦然站起。
“那是一个意外。”
少女喃喃道:“人生不就是充满意外吗?我相信,你也可以被意外杀死。所以我来了。”
“八嘎!不得对主持大人无礼!”暴躁的武僧抡起刀鞘砸在少女脸上。
久垣结衣身子飞出几步远,满脸都是血。
她挣扎要站起,妖僧已瞬移至身前,轻轻托起女孩下巴,充满慈祥道:
“你对自己的实力过于高估了,现在请你告诉我,这些武器,都是从哪儿弄来的?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这个弱女子不远百里,从长州藩赶来,不顾一切,要取我性命。”
久垣结衣努力低下头,可是下巴被春申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捡的,我在路上捡的,在长崎,你们把婴儿丢进丹炉修炼,在这里,你们把不能生育的少女,活着丢到后山,喂食野兽。你们罪恶滔天,只要是人,都会来杀你,我不能杀你,会有别人来杀你。”
春申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听到不断会有人来杀自己,他捂住胸口,浓黑的眉毛一根根变白。
他念动咒语,阻止衰老的趋势,片刻之后,眉毛变回墨黑色。
“是你亲自看见的?”
“我的姐妹,逃出不知火山的桔梗川。”
“桔梗川?这名字很熟悉。”
法师眉毛微微上扬,旁边武僧凑到身前,低声说了几句。
“哦,长崎那个桔梗川啊,着名的女疯子,可惜老衲未能治好她的失心疯,可惜了·····你是受刘招孙蛊惑来杀我的吗?”
久垣结衣大声道:
“什么刘招孙!昨天。我亲眼看见死去的产妇被你们丢进深渊。”
“啊,你看见了啊,”春申放下佛珠,闲不下来的手指搓着酒糟鼻。
“非礼勿视,有时候,看见了未必好,”主持的目光,在少女婀娜的身姿上下游走,像一条贪心的蛇。
“就像我看到了你,你的资质,明显比那个疯女人更好,更适合……如果没有我的保护,没有末能寺庇佑,那些女孩,不知要沦落到什么地步?”
为了强调这一点,春申继续道:
“她们,会在青楼和能剧表演中,受到客人们无尽凌辱,然后悲惨死去,尸体丢在江户街头,喂食野狗,老衲和不知火所有僧侣,收留这些可怜人,都是为追求正义。”
久垣结衣针锋相对道:“将无依无靠的女人关在八仙山,关在你们的行宫,供你们玩乐蹂躏,就是正义吗?”
武僧哼笑一声,面露杀气。
春申主持清了清嗓子,像在给刚剃度完的后辈开导一样,耐心解释道:
“你该好好留在长州,何必来趟这浑水。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真相只存在于内心。”
说着,法师悄悄从身后柜子抽屉中取出一个类似铃铛的法器,轻轻摇曳起来。
久垣结衣的注意力忍不住被法器吸引,法器发出有节奏的叮当声,少女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春申继续自说自话,继续为自己所作所为进行解释:
“众生平等,共享共有,万流归元。”
“那些从各藩自愿前来的少女,她们把自己二十年或十五年的身体献给古神,等人老珠黄,离开神社,离开寺庙时,她们就会得到一笔数量可观的金钱,数目相当于中等武士三十年的俸薪,目下物价腾飞,各藩民不聊生,这笔钱对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来说,都很重要。”
“老衲是在行善。”
春申法师童孔忽然睁大。
如同一个通道,久垣结衣的意识顺着老和尚的童孔滑落向另一个世界。
那个黑色的、像树一样的东西,穿过家乡苍老的树林,站在一个高高的山岗上。
它用它密如蛛网的嘴,大声向岩石祈祷,冲着山体之中古老的邪神祈祷。
久垣结衣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道它是怎么祈祷的——把它的嘴贴在地上。
或许她真的看见过?不过她不想再回头去看了。
那些密集的嘴巴,和现在站在眼前的春申法师的嘴巴,完全一样·····
脚下山岗开始剧烈晃动,地面很快裂开条巨大的裂缝,久垣结衣想要逃走时,裂缝中伸出一条章鱼触须,缠住了她的细腰。
······
木头窗户哗啦一声,被风吹开,凛冽而新鲜的风迎面扑来。
久垣结衣一个寒战,从混沌中苏醒。
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自己已被五花大绑,绑在了一根黑色柱子上。
不知火山高僧离开座位,双脚悬空,如同悬浮海中的水母,飘飘然漂浮在屋顶。
她急忙四处查看,发现禅房中的布置和刚才完全不同。
脚下的榻榻米被撤去,地板上摆满了燃烧的蜡烛。
一只巨大的古怪的类似章鱼肢体的符号,以久垣结衣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四名武僧披着黑色披风,手举油灯,站在章鱼四肢末端。
空气中弥漫着动物脂肪燃烧的味道。
“放开我,你们这群禽兽!”
春申法师低头朝下面看了一眼,他头上戴着副古怪的面具,所以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
“久垣结衣,记住,这是你的荣幸,造福苍生,助力老衲修行。”
“混蛋,你们把婴儿当成炼丹的药引子,还有脸说造福苍生!放开我!”
黑暗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大地摇晃起来,地震了吗?
章鱼涂鸦缓缓裂开条缝隙,结衣不敢再看。
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如果说凡尘俗世的富饶,是由一条河流所哺育,那么,不知火神社或寺庙,以及我们,就是这条河的源头,而源头的源头,却不是你我,却是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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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你的罪行!你和你那变态师傅一样,把女人囚禁二十年,让她们怀孕,夺走她们的婴儿,用来炼丹,你们都是禽兽!”
屋顶的黑暗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瞬间将少女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