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年元旦之前,王德发每天都在空闲的时间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在心里默默地情景演练见到了大领导该怎么言简意赅的把代表大家的想法给说出来。
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拦住就说冤枉啊,这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王德发的语言组织能力还是不错的,经过多次的反复演练和推敲,他就定了一句话,话简单,而且让人一听就知道自己想要反映的是什么事情了。
这句话是:“特产税不能按亩收!”
一个否定句,说明不应该,短短的八个字,的确是把意思明确的表达出来了。
王德发就把这句话当成是自己的口号,每天在脑子里要过好几遍,私底下要是碰到要一起去镇上的人,也让他们把这句话记牢了。
老二自打告诉王德发元旦县上来人之后,也就没怎么再见着人,忙着去给镇上布置新年团拜的会场去了。
所有人,除了王德发和自己联系的队伍,还有老二,知道要发生什么,其他人,全都觉得一切平静的就像湖面一样,看不见丝毫的波动。
元旦前一天,王德发一家子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他说了很多话,三个娃娃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觉得他有点反常。
“你今天咋回事啊?话多得不像你啊!”女人问王德发。
“没啥,这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又是一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快得很,感慨一下!”王德发唠叨完之后,可能自己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点话多了,不过在自己家嘛,话多话少都无妨。
他担心的是,明天这要是真去了镇上,到底是个啥结果,他自己真的不好判断,加上陈队长和老二没给他少提醒“二进宫”的事情。越到跟前,王德发反而越没了之前的镇静了。
“明天我去镇上,要是时间长没回来,吃饭你们就别等我了!”王德发非常含蓄地说了这句话,他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什么意思,以女人对他的了解,能听到这话外话。
“行了,我们都等你回来吃新年的第一顿饭,放心吧!”女人给王德发宽心。
回想和王德发组成家庭这么大半辈子,女人的确一直用她特有的智慧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王德发,这一点让人非常地敬佩,她总能在每件事上做好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贤内助。只是,以她的脑子,是完全能分辨得出一件是该不该做、能不能做、值不值得做的利弊的,只因为王德发是自己的男人,女人就丧失这种判断而不论该与不该的支持,反而显得非常的盲目。
新年第一天早晨,王成龙和王来弟放假,没有像往常一样起的那么早,贵生也跟着还在炕上打呼。早早起来的只有王德发和他女人,女人已经在厨房热饼子呢,王德发把自己喝茶的一套家当拿出来,准备熬着喝茶了。
女人知道王德发今天要干啥,啥话都不说,就是把该给他准备的东西全都又打理了一番。王德发要穿他那套深灰色的中山装,女人就用电熨斗趁着他喝茶的时候烫好了,把他经常戴的帽子用干净的布子蘸了些水,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要不是鞋子王德发已经穿在脚上了,她肯定也会把鞋子好好的擦一下。
王德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间都已经快九点了,把自己喝茶的摊子收拾好之后,就对女人说:“我先走了,你在家把娃娃们还有老娘看好,今天新年,我给你留一百块钱,给他们买点好吃的,改个馋!”
“行呢,知道了,说的跟要生离死别一样!收拾好了中午等你回来吃饭。”
“我走了!”说完,王德发把自己从头到尾整整齐齐的又打理了一下,就出门去镇上了。
元旦伊始,天气已经冷了,顶多再有个一个半月,差不多就又要过年了。天冷,八九点的街道上,人还不多,王德发一路边走边四周的看着,看看有没约好已经到了的同乡们,结果让他挺失望的,没有!这让他开始有点慌了,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争吵,一个要坚持到底,一个要打道回府。
两个小人在争吵,而王德发的嘴里不停地悄声念着:“特产税按亩收不对、特产税按亩收不对、特产税按亩收不对!”
到了镇广场以后,王德发看着喜庆的大院子里,大家忙碌的身影,他就知道是在做迎接大领导的准备工作。
王德发得仔细地盯着,才能抓住机会。他远远地找了一个正对着镇大门的地方,拿一块硬纸板衬着坐下了。今天出门的时候,他特意把自己抽旱烟的一套工具装在了身上,为的就是打发这等待的时间。
远远地看王德发,蹲在不远处,抱着膝盖蜷坐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活生生就像是一个盯梢的人。浓郁的老旱烟,在他头顶盘旋着,经久不散,就好像是笼罩着他今天要干的大事一样。
到十点多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有了温度,在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王德发除了盯着大门口,发现周边散开的也有自己认识的人,心里稍微有点放心了。
也就在王德发抽完第四锅烟的时候,远远对面的铁门拉开了,他看见了陈队长和老二在队伍里站的笔直笔直的。所有人在门口列成两队。王德发把自己手里的烟枪收起来,看这样样子估计是到了时候了。
没多久,几辆小车就排着队停在了大门口,王德发赶紧起身,他最担心的是如果车上的领导不下来,直接进了院子,这事就不好办了。当他看到所有在门口列队等候着的人的时候,他知道领导肯定会下车和大家握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老二站在队伍里,也看到了远处的王德发,心里早已经在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领导从车上下来准备和大家握手的时候,王德发箭步冲到跟前。“领导,特产税按亩收不对,领导,按亩收不对啊!”
“咋回事?”走在前排,穿着西装革履的人问道。
“没事没事,走,走,领导,我们先进院子!”
这时候,周边等着声援王德发的人一看,一窝蜂的跑到门口,也七嘴八舌的喊着:“就是,特产税按亩不合理啊!”
这人一多,列队的所有人才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领导转过头问迎接的镇上工作人员:“什么特产税按亩收不合理?啥时候有这个事情的?”
这一句话问的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德发见状,故意让大家乱哄哄的又嚷嚷着。
“大家新年好啊,大家反映的问题呢,我落实了再给大家答复咋样啊?”看着像领导的人说。
王德发知道见好就收,招呼着大家赶紧走,别等领导一走,那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让王德发这么一折腾,本来新年第一天的团拜会,就变成了问题反馈会。
大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刚才在门口西装革履的人,估计就是县上派下来的领导,坐在前排最中间,对着话筒在给大家讲话,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按亩收特产税到底是为什么,不是说不清楚,是不敢说,也不能说。
这件事落实清楚后,所有镇上的主要领导,都受到了处分,好在今年按亩收特产税的工作进展不怎么顺利,收上来的全部退了,没收上来的全部按照县上的比例要求进行缴税。
缴税方式改了之后,镇上所有人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最受委屈的就是各队的队长和会计了,文件是他们给宣导的。这几天,走在街上,你看头埋的最低的,不是队长,就是会计。
王德发因为这件事,给自己解决了两个问题,一个就是打消了所有果农必须要现金才能卖苹果的想法,其次,为大家发声、替大家着想的行为呢,给自己赢得了不少赞誉,所有人都心存感激,之前因为把党家孩子脸打肿的负面消息,慢慢地也少了。一句话说,就是在大家的眼里,王德发一下子就好像脱胎换骨了。
后来老二来王德发家提起这件事,说镇上大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恨透了他,还非常担心的对王德发说:“老哥,我觉得这次吧,你这事做的是对着呢,但是以后,你可看着脚下的路啊,别越走越窄了啊!”
王德发当然明白老二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在意,无官一身轻,况且他做的也不是丢人现眼的事,谁还能把他怎么样啊。
“老哥啊,以后你就别再掺和这些事了,这次可真是把我的心脏吓到嗓子眼上了。”
“你有啥担心的,你就是执行命令的!”
“你是不知道啊,这次能给大家把这个事情解决,主要还是因为辐射面比较少,按亩上税的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所以才能从轻处理,否则的话,可不是这么简单的结果了。别说不担心,但凡是情节严重点,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对着呢,关键啊,还是你这忙帮的好,哈哈!”
事情就是这样一件事情,对王德发来说,这也值得他吹半辈子的牛了,所有人一提起这件事,都给王德发竖大拇指。
元旦假期结束之后,王成龙和王来弟回到学校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期末考试。
这次期末考试,王来弟的进步最大,王成龙还是老样子,在班里没有对手、在年级也没有对手,估计等她长大之后,就会明白这种没有对手的孤独吧。
王成龙和往来的家长开完之后的晚上,天还灰蒙蒙的没黑透。王德发听到有人在敲大门,套上外套就出去开门了。
“雷老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王德发开门一看,是贵生的班主任雷老师。
雷老师进了屋门,一眼就看到了在炕上玩的贵生,贵生也看到了雷老师。
“雷老师,你坐,来,喝点水,暖暖,外面冷的!”王德发说。
“谢谢啊!”
“贵生,来,来老师这!”雷老师对着贵生说。
贵生从炕上下来,穿上自己的鞋子就去了老师跟前,王德发和他女人都看在了眼里。要是换做别人来家里,贵生理都不理,更别说这么积极主动地配合了。
“贵生,在家休息了一个学期了,有没有想同学们和老师们呀?”雷老师用老师特有的口吻对贵生说。
贵生不好意思说话,想了一会,就简单的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下学期到学校去啊?”雷老师又问。
这次贵生许久没有反应,可能是不想去,也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去,还得看王德发的脸色行事。
雷老师把贵生放在身旁坐下,然后对王德发说:“叔,婶,我这次来,是想跟你们道别的,这学期的工作基本结束了,我实习的时间也到了,要到县小学正式上班去了!”
“这是好事情啊,恭喜你啊,雷老师,到县上好,环境好,待遇也好!”王德发说。
“好是好呢,可你们也知道,这学期也是我来到咱镇上带课的第一学期,贵生这个班,是我带的第一个班!”
“这个我们知道,也谢谢你对镇上这些孩子的学习,这么上心,谢谢你啊!”
“可是,我一直有个心病,就是贵生这孩子。我是一直想让他回到校园里,他的情况,其实我也了解了,既然没法改变的话,最重要的一定是要让娃娃学会去融入到大家当中,在临走之前,我来呢,就是想着给你和婶子说这个事,能不能下学期让贵生去上学。他反应是迟钝点,学习也比较吃力,可是你们问问贵生自己,在学校他是不是特别开心?哪怕就是和同学们有矛盾、有摩擦,那也应该学着去自己解决!”
雷老师边说,边摸着王贵生的脑袋,不断地夸着孩子。
王德发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年轻的老师在即将调走的时候,还在想着贵生上学的事情,除了感动,还有一份对老师这个职业的敬畏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
“雷老师,我一直就坚持让贵生去学校,哪怕成绩不好,最起码能学会和同学们打交道,以后我和他爸没有了,至少他还能自己生活。”女人抢在王德发之前说。
“婶子,我也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我希望你和叔好好地商量一下,下学期就让贵生去上学,也算是圆我这个做了贵生不到一个月的班主任的愿望!”
“雷老师,谢谢你啊,今天你能来家里劝贵生上学,我真的特别谢谢你。我们再跟贵生商量,开学如果他想要上学的,就让他去。”
“那就好,我想你们从内心也是愿意贵生去上学的,这都让你们想了一个学期了,也该想明白了。行了,我就先回了,如果有机会再来的话,我会来看你们的。”
外面已经黑透了,雷老师起身要回,也不好挽留。黑夜中,王德发和女人看着雷老师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转身回头的时候,心里的滋味只有他们两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