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生的百天过的非常隆重,这对已经因为超生而罚的家底朝天的王德发来说,几乎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但隆重对王德发来说是必要的,至少从心理上来说,他满足了自己想要个儿子的虚荣,也满足了他在所有人心中为了儿子不惜一切的形象。
百天上来的人熙熙攘攘,老态龙钟的老阴阳被他家的老二搀着慢悠悠的也来了。老二带着自己的爹来是有私心的,队长在王德发推荐了这个老二之后呢,也和他聊了聊当会计的事,得知是王德发举荐的,就心生谢意。孩子百天呢,都想图个长命百岁、健健康康,来个老阴阳给看看,打整打整,谁家都是愿意的。
王德发看到老二带着他爹来了,喜出望外。席间就把王贵生的生辰八字给了老阴阳,让给算算,老二在旁边也撺掇着他爹这忙得给帮,王德发可是举荐了自己当会计啊,这命有可能会因为王德发的举荐就彻底改了。老阴阳吃也吃不动、喝也喝不下,拿着自己的烟嘴咂两嘴烟,慢吞吞地的给王德发说:“德发啊,这个孩子命贵,但也命薄啊!”王德发听到这话就紧张了起来,命贵是真的贵啊,这王德发心里也清楚,可这命薄咋说?“老叔,你给我说说,给我说说!”“走正道,干人事!”老阴阳多一个字都不说,就留了这六个字给王德发,然后就起身就往门外走,吵吵闹闹的院子里,王德发看着老阴阳的背影,郁闷的思考着这六个字,阴阳点到的话,他自己如果不明白,旁人也都明白不便多问,这是规矩,也是阴阳这份职业的职业道德。
这六个字也就成了王德发的心病,他天天琢磨,咋琢磨咋都联系不到王贵生命薄和“走正道、干人事”有什么联系。走正道,王德发虽然耍过一些手段,谋过一些私利,但也无可厚非,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违法乱纪的事这辈子他也就干了超生这一件,也妥善处理了;干人事,王德发干的事都是人事,不是人干的事大家也被他蒙在鼓励不得而知。所以呢,最后王德发唯一给自己的解释就是老阴阳在勉励自己而已。
时令已到春耕,队里各家各户也都开始在自家的几亩地里挖光阴了。王德发家呢,就简单的多了,四亩良田是王德发女人忙活着,三个娃娃撇给已经年迈的两个老人照看着。
王德发自从承包下队里后山的杏林之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这片杏林很长时间没人打理,结不结果都是看天,王德发可能是会计的活干久了,做事就是容易较真、计较。他先是把整个杏林周围围了起来,随后又自己打了三千块土块,准备在杏林中间修个小房子,等六月份的杏子成熟的时候就住在里面,看着杏园不被人偷。这一切王德发都规划的挺好。
一个晌午,老阴阳家的老二来找王德发,还拿着两瓶好酒。王德发也知道他这次来意为何,新会计现在就是这个老二,来登门拜谢了。
“王叔,这事呢得好好感谢你啊,这字我虽识几个,可会计的活儿以后有啥不懂的,你还得提点提点我!”老二毕恭毕敬的说。
“没啥,你年轻,又是队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这活你比我能干,再说,你家老爷子大大小小的事都给队里看,你当这个会计,大家也服,你跟着队长就好好的干。队里要有啥好事第一时间想着我,我就谢天谢地了!”王德发说。
“那必须的,有啥利好政策啊,我第一时间想着王叔你。”老二这会计没当几天,拍马匹的功夫了得啊。
“那就好,叔信得过你!我还真有个事,得让你帮个忙。”王德发也没客气。
“叔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能力有限帮不上的,我想办法也给你办了。”老二说。
“是这,我不是把后山的杏林给承包了嘛,我想着在那片林子里修个房房,以后杏子下来了,好有个窝看着别被人偷了,修房子的土块我已经打好了,你看能找几个年轻人帮我盖个顶不,我这一个人可能不太行。”王德发说。
“我还以为啥大事呢,么麻达,我给你找几个人,一个园子房房,一两天就给你弄起来了。”老二说。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越快越好,你回去从你们家老爷子那给我问个日子,看啥时候比较合适,就啥时候开始。”王德发说。
“行,么麻达,这还不简单的事啊!我这就回去给你办,日子选最近的,人我来联系,你就等我信儿。”老儿边说边起身往外走。
“那就麻烦你了!”王德发非常客气。
后山上这片杏林主要的问题就是树太老,而且因为山坡存不住水,非常的干。山根脚下就是小河,这几天王德发就有事没事用扁担往山上挑水,一来是为修房房和泥做准备,二来呢给那些迟迟还没有发芽的杏树浇浇水。王德发虽说不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但吃起苦、较起劲来没人能比,往山上挑水这活,目前王德发是全队第一个干的人。
老二问的日子还没消息,王德发就做做修房子的准备工作。山是个斜坡,这要修个房子还得把山坡整理出来一块平地。王德发每天和自己女人一起出门,只是方向不同,有时候回来的比他女人还晚。他女人倒是挺欣慰,至少这男人闲不住啊。
王德发看好的位置在杏林最中间,前后左右都能看到整片林子,坐南朝北,四面墙到时候各留一个小窗户。王德发一铁锹一铁锹平整着山坡,不到两天的功夫,半边山坡就被削出来了一个后墙背的地方,一切就绪,就等老二问的日子和叫的人来帮忙了。
老二对王德发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答应的事也不敢怠慢。老二问老爷子给选个能动土的好日子,这老爷子非要问是干什么,出于无奈,老二就全盘给说了。日子老阴阳给了,本月初六可以动土,但是一说到这事,老阴阳总是摇着头说:‘要遭报应啊,要遭报应啊!’老二被这话弄糊涂了,但也没想太多,这老爷子嘴里说的话,听不懂是正常的,听懂了就麻烦了。
日子一定,老二就直奔王德发家。初六就在后天,时间还是挺紧的,好在王德发的准备工作基本完事了。老二找的人也都提前说好了,给王德发说完日子之后,他就急匆匆给自己那几个兄弟通知时间去了。
初六这天王德发和老二带的三个人,一行五人早早就上了后山。材料都是准备好的,五个人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王德发主要是和泥,一边挖土,一边和着麦秆和水搅和着。老二带着他三个兄弟在砌墙,年轻人干活还是利索。立起来的老木门不到半上午就已经被三面墙成功的围住了。后山离队里还是有点距离的,王德发给年轻人带了干粮和水,中午就将就着吃了点。
下午起墙的泥可能不太够,王德发趁着年轻人歇着的时候,又去挖土去了。黄土高原的土质疏松,挖起来也不费劲。王德发一铁锹一铁锹的挖着。挖土有技巧,抬起铁锹的瞬间入土之前一定要使劲,这样铁锹入土入的深,然后利用杠杆原理,在铁锹棒的头头上使劲一压,轻松一铁锹土就出来了。机械式的动作本没什么可说的,但王德发的铁锹突然在入土的时候“砰”的一声,遇到石头了,他把铁锹抽出来一看,铁锹已经一分为二了,从中间向两边咧出了个豁口。王德发心疼自己的铁锹,这石头不挖出来,还会磕铁锹。
土坑挖的也不深,王德发顺势去找石头在哪,可挖出来的不是石头。王德发愣住了,是一个三脚樽,应该是青铜的,上面深绿色的锈迹斑斑,这玩意不是近代的东西啊。王德发看了看休息的几个年轻人,又看了看这一铁锹挖出来的物件,悄悄地把它放在了一棵杏树背后。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房子的四面墙已经差不多了,明天上个梁封个顶这活也就结束了,王德发把他们打发走以后,急匆匆拿起三脚樽就往回走,一晚上他都惦记着这个事。前几年他干会计的时候,还能看到县里下发的一些公函,其中就有各乡镇大队偶有老物件出土的例子,后经过县文物局鉴定还都是有年代的文物了。慢慢地有些人发现了也不说,悄悄地就找人能弄成钱花。
一想到这些,王德发心里一下就乱了阵脚,这个三脚樽到底是哪个朝代的物件,值不值钱?要是值钱的话,到哪去换钱?一铁锹就挖出来了老物件,那继续挖还有没有?这些问题都是彻底把王德发击溃了,他越想,疑问就越多,他虽然不懂文物,但他知道要是碰到个真家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明天把房子先封顶,然后再做三脚樽的文章。而此时此刻,王德发或许早已忘记,或者压根就没想到老阴阳说的那句“走正道、干人事”。这一铁锹下去,到底让王德发变成什么样的人,只有王德发自己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