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残闻言笑道:“想不到多年不见,你的性子还是那么急躁。”
江四九想起从前的事,叹道:“哎,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小残撑着篙,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语气平缓地道:“这么说,如今的你算是重生了么?”
江四九道:“虽然算不上重生,但总算不像过去那么全然地身不由己了。——对了,王允死后,你究竟去了哪里?”
小残看着她,沉声道:“王司徒死后,我本打算为他报仇雪恨,但怎奈人单力孤,凭我一己之力,难以成事。后来……后来我便投入吕布帐下,盼着有一天他能攻回洛阳,取下郭汜李傕二人首级,以安王司徒在天之灵。”
江四九惊道:“什么?!你既然是吕布的手下,那你……”
小残从容自若地笑道:“但是我等了整整三年,也不见吕布有何成就,反而被袁绍曹操等人四处驱赶,如今要不是刘备收留了他,他连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何谈攻回洛阳呢?”
江四九这才惊容稍敛,只觉内心的疑问犹如一团乱麻,不知道从何理起,想了想方道:“那如今你有何打算?”
小残道:“我打算去投曹操。”
江四九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大喜:“正好,我也打算去投曹操!”
小残轻笑道:“哦?”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刚听你说起,那天救你的少年叫做曹昂,他是否正是曹操的长子?”
江四九点头道:“是的。”
小残道:“这么说,我去投军,你便去投亲,送的大礼便是吕布的头了?”
江四九先是点了点头,接着不由道:“可吕布的头哪是那么好拿的?”
小残但笑不语。
江四九见他如此,问道:“难道你已经有了打算?”
小残道:“不错。”
江四九道:“有什么办法?”
小残道:“这当然要靠你了。”
江四九道:“我们一起去,当然要靠我了。”
小残摇摇头:“不,虽然我们一起去,但并不是一起去打打杀杀的。”
江四九问道:“那去做什么?”
小残道:“我在你袖口藏把刀子,然后把你送给吕布,然后趁他色授魂消的时候,再一起动手,你看如何?”
江四九“啊”了一声,道:“又要我施美人计么?”
小残呼了一口气,感慨地道:“说什么‘又’呢?当年你在董卓府中,根本什么也没做呀!”
江四九被他一语道破,顿时有些赧然,又想起一事来,问道:“那甘宁怎么办?……不知他现在是被抓住了,还是已经……”
小残道:“也只有去看一看情况,再随即应变吧。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你就杀了吕布为他报仇;如果他没有死,你也可以央求吕布放了他。”
江四九皱眉道:“也只好这样了。要是吕布不肯放他,我们就先杀掉吕布,再假借吕布的命令去救他吧!——对了,你既然是吕布的手下,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小残答道:“当时甘宁把你抛到他手下人的手中,他的手下又把你放在走舸之上,接着一群走舸在河面上四散奔逃,吕布情急之下,派人去追。我刚好路过那里,看到是你,便混在追击的人当中,一路追到这里。”
江四九道:“那这走舸上的人呢?”
小残道:“被我一掌劈晕,抛送到岸边,再接过他的长篙,把这走舸一路撑到了这里。”
江四九点头道:“还好!你没有杀了他。”
小残道:“小姐的朋友,我是不会杀他的。”
江四九听他又叫“小姐”,不觉道:“你又不是我的婢女,不用再这么叫我了吧,被你这么一叫,好像又想起了当年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残道:“你不喜欢那个时候么?”
江四九摇头道:“当然不喜欢!——谁愿意虚与委蛇,每天过着言不由衷的生活?再者说,王允又不是真的疼我,他不过是在利用我而已。”她见小残面上泛起一丝苦笑,心中仿佛一动,问道:“小蚕,你莫非很怀念那个时候?”
小残不置可否地道:“我自被王司徒所救,就一直听命于他。他让我男扮女装去监视你的行动,转达消息,我也毫不犹豫地去做,从未觉得有何不对的地方。但从他死后,我的生活似乎骤然失去了目标——老实讲,我连要不要替他报仇,怎么替他报仇,都好像失去了从前的果决,多了几分犹豫。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明知吕布无能还要在这里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江四九奇怪地道:“但王允死了,你不是正好能随自己所愿的生活么?”
小残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他被人逼死,我作为他施恩的对象,岂能不替恩人报仇?再者说,听人之命久了,我现在连自己真心喜欢什么也不知道,又怎么能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
江四九同情地看着他泛着苦涩的脸容,心知他也遇到了人生中的瓶颈,可惜她不是郭嘉,既没有那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也缺乏点醒别人的智慧,除了同情之外,什么也给予不了。
但小残似乎不需要她的同情。
他微微低着头,看着水中颤颤的月影。
他忽然道:“——小姐一点儿也不怀念那个时候么?”
他似乎在极力维持着表情的镇定,但在那装出来的镇定之下,江四九仍能感觉到,此刻他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
江四九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老实地答道:“当然也有值得怀念的地方。”
小残语气中多了一丝迫切:“那么——是什么?”
江四九道:“当然是曹昂。你可能不知道,我就是那时认得他的。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他——”
她的语气中,终于忍不住多出了一些甜蜜。
一片游云遮住了月亮散发的光辉,使得小残的脸色也跟着黯淡下来。他的语气正如他的脸色一般黯淡无光,阻断了江四九将要出口的话语:“哦!”
接着他回身,专心地撑起篙来。
河水蜿蜒而上,篙点无声。
其时月亮已到中天,其色冷黄。
走舸驶过一处水湾,二人默然无语,但觉眼前更为开阔了。
天地是如此的广阔。
但比起有形的天地而言,无形的人心更是无边无际,变化之剧连天地也不能比其万一。
蓦地!
烟波浩渺的河面上,那河天相接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的阴影。
江四九以肉眼判断,那正是数艘巨舰,乘风扬帆,全速驶来。
她的心中不由一凛,抢进数步,对正在撑篙的小残道:“小蚕,你看来人是敌是友?”
小残微微一笑,对她的疑问避而不答,反而道:“小姐,……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吗?”
江四九被他这么一问,没来由浮起几分心虚:“不就是小蚕么?”
小残道:“是哪两个字?”
江四九心急于眼前的巨舰,但见小残神情严肃,急道:“小孩的小,蚕丝的蚕啊!——你快看前面的巨舰,到底是哪里来的?”
小残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不是。是残忍的残。——王司徒给我取的名字,叫做残魂。”说着,他生怕江四九不懂是那个字似的,再重复了一遍:“是魂魄的魂。”
江四九紧盯着眼前巨舰,心不在焉地道:“哦!”
小残双手用力一点,将走舸停在河心,沉声道:“我原来也不叫这名字。”
江四九直到此时方觉有异,转头道:“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小残冷冷地、有些残忍地笑道:“我原来的名字,我好像自己也不记得了。”
江四九顿感身上周遭有点冷,勉强跟着笑道:“怎么会?”
小残投目往前方越行越近的巨舰,轻声道:“原本我真想救你。刚才我也真想永远跟着你,认你做我永世的主人,再跟你一起去投奔曹操,哪怕你真的要嫁给曹昂也无妨。”
一阵河风吹来,江四九抱住自己的双臂,犹觉寒冷侵入了自己的内心。
对于小残的话,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更不知,小残说这句话的用意。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小残又开了口:“但是现在,我只好把你送给我现在的主人了。”
江四九闻言大惊:“你的新主人?不是吕布么?”
小残再次微笑,但此次的笑容之中已多出了一种像是讥诮又像是怀念的表情:“小姐仍像过去那么轻信别人。”
他一边说,一边已挨近了江四九,一只手握着长篙,另一只手快如闪电,抓住了江四九的一条手臂。
江四九不知道他到底是敌是友,轻轻一挣,没能挣脱,小残已放下手中的长篙,任它倒入水中,另一只手也如铁钳般地袭来,要握住江四九的右手。
江四九右手之中,还握着赵云送给她的单刀。
她一反手,躲开了小残的手,口中仍道:“小残!——你这是怎么了?”
小残手不曾稍止,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左腿更是踏进一步,挤进了江四九的双腿之间,左手一环,将她制在自己的怀中。
江四九觉得自己好像被铁链锁住了一般,那些战阵之上的武功,似乎都使不出来。
那几艘巨舰,已靠得颇近,为怕激起的浪花将这走舸荡走,速度已渐渐放缓。船上的人看见走舸这边的情况,一个人大声问道:
“史阿,得手了么?”
小残压着她的手臂,脸靠在她的脸旁,轻嗅着她颈窝的清香,轻声道:“你听到没有?他口中叫的,就是我的真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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