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九失笑:“就是这个?”
赵云多少有些严肃地道:“是的。”
江四九“扑哧”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你愿意我继续叫你赵将军,那也没什么呀——可是为什么呢?你教了我这么多,不愿意做我的师父吗?”
赵云道:“你不必管这些。先睡下吧,明日他们就会走得干干净净的,到时候你一个人想住两间房都可以。”
江四九“啊”了一声,但赵云已经转过身去,拿出了书去研读他的兵法,不但不肯回头,还一副连声音也不愿意再出的样子。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转变得这样快。
她也不知道,赵云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赵云心底所想的事,连他自己也一时难以厘清。
第二天,所有人都算清了账,除了赵云三人,其余的人都走了,不知下次相聚会是何时。江四九也是此时才知道,他原本就是半路上遇到这群马贩,因是同路才一起过来的。
如今事已办完,这群人就都散了,只有傅超还跟着赵云。
当然还有刚从赵云房里搬出来的江四九。
昨夜,赵云就着灯火看书看了一夜,江四九没有心事,还是如同过去一样,倒头就睡。
这两人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武将,一个是年轻貌美的红粉佳人,共处一室,却完全没有香艳旖旎可言。
赵云一直在谨守礼教,江四九则在呼呼大睡。
一个是正直坦荡,一个是懵懵懂懂。
一个是太有心肝,另一个却像是全无心肝。
她什么也不懂!
懂得太多,人就易老。她从去年到今年,人是更艳更美了,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不但容貌没有老,她连心境也不曾老过。
反而遇雪犹清,经霜更艳!
过去那些不得不低头的日子是一种耻辱,但更是一种财富。
现在,她在向赵云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事,她如饥似渴、如痴如醉,沉浸在武学之中,难以自拔。
这才是充实可贵的人生。
她练枪、习箭、讨教刀法、与傅超日日对练,从未间断。
她练得连桃李开了又谢、春红已过,夏日来临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赵云提醒,她可能连衣服也不晓得少穿几件。
练到后来,连赵云都有些不忍心了:“我在少年时代,也没有你练得这么疯。”
这时傅超刚好不在,江四九答道:“不,我没有天分,只有苦练而已!”
人不疯魔,岂能成功?
她只有练得比更别人更勤、更苦,才能达到那些天才们随便练练的效果。
每晚练完了之后,只剩一身酸痛,比过去白天骑马晚上练枪还要辛苦得多。
赵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在心里,怕她太用力弄伤了自己,于是教她一些放松、按摩的方法。
如此三个多月过去。
赵云自创的“龙战玄黄”的七大杀招,她已经练得颇为熟练,虽说运用上还有欠缺火候,但那仍是为经验所限,无关其他。
这枪法练得越是熟练,她心中也知道,到离开赵云的时候也越来越近了。
她与赵云相处日久,越是为他冷静持重、沉稳儒雅的气质所吸引,对他的敬重之情也越发深厚。
一天,她在马上正与傅超练枪之时,赵云忽然掂了一支包铁的长枪,骑了自己的龙驹,替过傅超,一枪架住了江四九的枪头:“今天,我们来练练看。”
江四九退了一步,收回枪杆,摇了摇头。
她怎敢与赵云对枪!
赵云问道:“这个世上,你有没有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江四九摇头。
赵云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要保护的人?”
江四九立刻点头。
赵云道:“那么,你就把我当做是刚刚杀掉了你想保护的人,你虽然武艺比不上我,但却非杀我不可。”
江四九犹豫半响,定定地看着赵云,还是摇了摇头。
赵云无奈,想了想才道:“那你就把我当作那天的贼首罢!”
只见江四九看了看他的脸,笑得一口白牙,还是摇头。
也对,这个世界上能把赵云看成色|狼的人,绝对没有。
赵云回身,用一条大巾系住口鼻,再拿起枪,当面向江四九扎去,口中喝道:“用龙战玄黄!”
江四九见他来势凶猛,只得先把枪一横,守住门户,再把手中的枪往后一拖,做一个引蛇出洞的守势,枪向四面摇动,再猛然前击,犹如一条白龙急速向前,此招正是“龙战玄黄”的第一招:
“龙行千里”!
此招便是要速度快、气势强,以求先声夺人的功效。
这一枪在江四九手中使出,竟也有风雷之声。
但赵云在她枪头轻轻一点,风雷便立刻消散,只剩下晴天丽日。而且,他用的只是普通的枪,并没有动用他那把未来惊艳天下的“涯角枪”。
他大喝:“再来!”
江四九枪已收回,单手拿枪,枪头自下而上,直入赵云的面门。
此枪击出之时,枪缨左右摇摆,为的是扰乱敌人的视线,使人看不清枪头隐在何处,看似一枪,其实要扎出四十九枪,当中只有一枪是真的,而这真枪也没有固定路数,只有使枪的人自己,才知道哪一枪是真的,此招便是“龙战玄黄”的第二招:
“龙形百变”!
这一招要求使枪之人脑筋灵活,懂得随机应变,但这招本为赵云所创,破法自然也在赵云的心中,他看江四九起势之后,当下运起长枪,准备一招把它破去。
就在此时,他忽见江四九左肩一动。
赵云大奇。
因为她枪势未完,居然敢中途变招!
她所变的这一招正是他“龙战玄黄”之中杀伐之气最盛的一招,也是最难守的一招:
“龙战于野”!
此枪法一出七枪,枪枪实招,枪枪致命。
如果不是赵云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很有可能被她这变招扫到头脸,因为这枪法是他自己传授的,知道前招后招,极容易因为轻慢而中招。
又幸而她招式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没能播出七龙,勉强播出了五条。
他撤回枪尖,点在她播出的龙头之上。
播出第五条龙后,她已然气喘吁吁,难以为继。
五龙均被赵云一一挡下,一时金铁之声,不绝于耳。
但赵云仍一枪紧似一枪的刺来,江四九勉强再支撑了五回合,已经脸白如纸,汗如雨下,几乎堕下马来。
赵云方才停下攻势,解去大巾,肃然道:“你招式中的错漏,自己可明白了么?”
江四九回想刚才的对战,点头。
赵云道:“好了,如今三月已过,你能接得下我这么多招,还能融会贯通,有所创新,我很欣慰,也放心了。如今我打算和傅超动身,要往益州去了。”
江四九知道离别在即,可一旦他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想到立刻就要和这样的良师密友相别,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赵云道:“我们明天便动身,你今天也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先送你去江边渡口。”
江四九点点头,看看天色还早,再练了一回枪,才回到自己的房里,收拾起自己的衣物。
晚上再趁月练功之时,赵云丢给她一把他自己的刀,让她带在身边,除此亦不再多言。此时虽说四下无人,但江四九满腔的话,面对着肃穆无语的赵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第二天卯时,三人吃了一点东西,便动身上路。
三人三马,到了离长江不远的渡头亭驿,准备挥手作别。
江四九背着长弓、腰佩短刀,手握二十余斤的长枪,一身马夫打扮,带着两个包袱,内有衣服鞋袜,还有赵云给她的小钱。
临行前,赵云叮嘱道:“记住,我教给你的七记杀手枪,乃是致命的杀招,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拿出来使用。”想了一想,又道,“不要和别人争胜,你要时刻记住,你练枪是为了什么,无论发生了何事,都要记住,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上!”
江四九点头答应,双眼之中,依依不舍之情浓如春水。
赵云闭了闭双目,终于沉声道:“去吧。”
江四九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首,两行清泪,潸潸而下。
赵云厉声道:“不要哭!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江四九两汪热泪,顿时被他喝回去了。
赵云缓和了语气,再道:“……记住你说过的话。万一……万一你将来过得不快意,就拿着我送你的刀,到我的家乡来,我荐你到玄德公门下,令你此生必不留有遗憾。”
接着他见江四九眼圈一动嘴唇一动,似乎有话要说,忙道:“去吧,不要回头,凡事向前。”
江四九忍住泪水,转身一步一步,步向自己未知的未来。
赵云遥遥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上了船,还没有离去。
傅超在一旁,轻声道:“将军何不留下她?”
赵云苦笑道:“钟鼎山林,人各有志,岂能强求?”
傅超劝道:“可我怕将军会因此造成终生都难以弥补的遗憾。”
赵云看了傅超一眼,随后转过脸去,悠悠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傅超笑道:“看出来什么?将军可真会打哑谜。”
赵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披风带子,随即抬头,望向远方浩淼的烟波、开阔的楚天、滚滚东去的长江以及江边垂落的云,仿佛那里便是江四九孤帆的归处。
良久,他像是回答傅超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低说了一句:
“与其让她遗憾终生,不如让我遗憾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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