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嘉看了她一眼,又抬起头来朝她颇富深意地一笑之后,江四九忽然就想到,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就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如表面所见的这么温柔可亲,尤其是那日在悬崖上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一把利刃,在无情地解剖着她的灵魂。
现在他与平时看起来并无二致,但他眼神中隐藏着的东西,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而且,不知为什么,心跳有些加快了。
江四九急忙回过头去,看着那辆奇特的马车:“这辆马车是做什么的?”
郭嘉在她身侧,窥看她的神情,对她的反应了然于胸,不由大叹:此事虽然过于困难,但总算不是白费力气,如果可以,他简直要为自己浮一大白了。
他道:“这马车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已经四周的帷幔拆去,换上车盖——”他示意江四九上车坐好,自己也上了马:“你看,现在此车四面空旷,坐在车内也可极目远眺,岂不妙哉?”
江四九坐在里头,感觉的确比坐在车厢里自在轻快多了。不用说,一会儿在路上,风景即将尽收眼底,她跃跃欲试:“那我们赶紧走吧?”
郭嘉笑道:“好!”
两人一骑一车,一左一右,同时上路。
马车速慢,马匹速快,郭嘉勒着缰绳,尽量在马车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在前带路。
江四九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从马车上望向四周疾驰而过的景色,那高高的蓝天、飘动的白云、峻肃的山、半枯的树乃至荒败的草都教她兴奋莫名。
何况还有高飞的雄鹰。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自由是多么的可贵。
而自己的天地又是那么的狭小。
江四九几乎又要在这无尽的感喟中堕下泪来。猛然看到车前郭嘉骑在马上,衣袂翻飞,不必去看也能猜到他此刻的神情必定充满了自信。这如同一个霹雳,令她的泪立刻就缩了回去:哭什么哭!有什么可哭的?
她立刻就清醒过来,再望向天空之时,觉得自己的心似与那高飞的雄鹰化为了一体。
而且,比那日的感悟更深。
一个半时辰之后。
前面郭嘉渐渐放缓了速度,与江四九并肩而行,道:“我们抄小路,翻过这个小山丘,就能看到他们已经布置好了。”
江四九奇道:“布置好了?布置好什么?”
郭嘉道:“你难道没有听到战鼓之声么?”
江四九仔细一听,果然前方战鼓如雷,锤击正酣。但是在做什么,却猜不出:“擂起战鼓,难道是要打仗?”
郭嘉笑道:“不是打仗,是打猎。”说着,他神情一变,“此时已经围得差不多了,我们若不赶上,只怕连兽毛都打不到了。”
江四九连忙道:“可是我根本不会打猎呀!”
郭嘉笑道:“没关系,你跟我站在一起就行了,有走兽飞鸟经过,我就一箭射出,也能有不少收获。何况,我今天本来就是专门为了让你来开开眼界的。”
两人还未翻过山丘,江四九就听到如山崩海啸一般的鼓声与人声,翻过山丘之后,她就远远看到起码有几千名剽悍神勇的勇士三面围定,有人拿着盾、背着弓箭,有人一手握着剑戟或投枪,一手挥动着红色旗子,旗上还绘有日月星辰,这几千人一起发喊,夹杂着震天的鼓声,向前疾奔,这场景十分奇特壮观,江四九不由得看傻了眼:
“他们在做什么?”
郭嘉遥遥一指:“你看到天上乱飞的鸟和地面奔突的野兽了吗?看到那边竖起的长柄大网了吗?那是用来捕鸟的;另外地上还设有的捕兽网与长索,那些勇士正在把鸟兽们都驱赶到网里去。”
江四九向上远眺,只见群鸟惊慌失措,四下乱飞,;又望向地面,但见群兽狂奔,鬼哭狼嚎,乱成一团。此外网如乌云,索似长虹,除了那围赶的几千勇士,更有无数意气激昂的豪士在前,有人赤膊上身,正倒拖野猪;有人则挥动剑戟,袭掠击杀;有人放纵猎鹰猛犬,执搏撕咬。一股汹涌澎拜的血色与豪气直冲霄汉,横贯寰宇。
她虽然多少觉得残忍,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与紧张。
原来这便是勇猛刚健的大汉之风。
即使是天下已经大乱,国祚将尽,国运不显,但这股充溢于人心之内天地之间的豪气,却从未稍减。
她被这一股豪气牵引震慑,胸中激荡不已,转头望着郭嘉:“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郭嘉取下背后的长弓:“我们就等在这里,专捡那些漏网之兽。”
江四九大叹:“可惜,我还是什么都不会。”
郭嘉笑道:“有谁天生就会?你若愿意学,我就把我所会的,一件件地教给你。”说着,他见一只山鸡飞来,顺手举起长弓,射出一箭,那山鸡啪地一声,落在不远处。
郭嘉正要下马去捡,江四九自告奋勇地道:“我去吧!”说着,她走下车,郭嘉叮嘱道:“小心些,别让血溅在身上了。”
江四九头也不回:“嗯!”捡了那只死鸟回来,鲜血淋漓,一路滴个不停。但她兴奋过头,只顾东张西望,想替郭嘉发现一些猎物,因此完全没有发现。
突然,一只野猪突破了包围,向他们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两名赤膊上身手拿弓箭的人。江四九见它来势凶猛,正准备转身就逃,回头却看见郭嘉已经搭好了弓箭,银色的箭头在阳光下熠熠生光,接着,他一箭射出,江四九顺着那箭光望去,只听“嗖”地一声,箭已射入野猪的左眼,那猪一声哀嚎,四肢仆地,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那两个人已经追了过来,一人一剑,将野猪扑杀在地上。
江四九不觉大奇。
她本因为以郭嘉看似病瘦文弱的身体,顶多打打鸟和兔子,没想到他射箭力道之强之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虽然没打过猎,但是野猪的强悍凶猛她也是非常了解的,因此刚才才转身要逃,谁想那野猪竟被郭嘉一箭制住——这男人会抚琴骑马不说,竟然还会射箭打猎,他还会些什么?
她不觉又回头看他。
只见郭嘉还是老样子,脸带微笑,策动马儿,走了过来。
走到她身边时,她才要开口,他忽然俯低身体,柔声唤道:“江小姐。”
江四九愣愣地:“哈?”
郭嘉轻声道:“去那边遮一遮,有人过来了。”说完拍马就走,留下一人一马两个背影到那两个人面前,然后他下马,三人似乎寒暄了一下,然后那两人帮着郭嘉把野猪拖了过来。
江四九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们往这边走来,一边自己问自己:遮什么?
直到郭嘉赶前几步,眼神往她胸前瞟了一瞟,她才恍然大悟,连忙两手护在胸前,遮住了“异状”,然后转过身去,走到马车另一侧站好。
那两人拖着野猪在车后捆好,一边眼神不停地望向江四九,其中一个人开口:“郭先生,这位小兄弟是何人那?为何我从来也没有见过?”
江四九心里顿时一紧。
只见郭嘉泰然自若地道:“这位是在下与荀文若的好友,名讳上曹下扬,本是颍川人氏,但自幼随父母迁居长安,如今长安有乱,因此暂投文若处,来时不足十天,两位自然没有见过了。”
他信口胡说的时候,神情竟然还是那么宁静高远,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实在让江四九佩服不已,而且“姓曹名扬”?她难道竟是曹昂的兄弟么?
那两人忙与江四九见礼,江四九两手护在胸前,只好抱拳行礼,又不敢开口说话,在郭嘉介绍两人身份的时候,又只好点点头。
郭嘉替她遮掩:“我这位江贤弟生性害羞,不常出门,今日恰逢田猎,因此我才带他出来见识见识。”
两人中的一个上下打量了江四九半天,道:“我说郭先生今日为何不下场亲自追猎,只在这里捡漏呢!”
郭嘉笑道:“两位若还不赶紧追猎,今日的收获恐怕要大为减少了。”
两人放眼望去,只见场中抢猎已至白热化,于是急忙告辞,匆匆离去。
江四九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刚拍了两下胸口,又觉不妥,连忙把手放下来。
郭嘉瞥了车后挂着的野猪一眼:“难道他们比野猪还可怕?”
江四九道:“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女扮男装,我今天肯定就不能呆在这里了。”
郭嘉道:“你喜欢这场景?难道你不觉得残忍?——你不害怕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加油写的·~求那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