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剑拔弩张之时,忽听“铮铮”两声,不由同时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郭嘉似因他俩的一来一往的争执,一边哑然失笑,一边跪坐下去,在那断了弦的琴上又拨动了几下,发出了“铮铮”的声音,这断了弦的琴,竟也能用仅剩的六弦奏出完整的曲调来。
荀彧心中,不由暗赞这位知己年纪虽轻,但的确胸有沟壑,弹出的琴音永远从容不迫,令人不胜神往之至。
江四九连筝和琴也分不出,但是这乐声一起之后,她能感觉到荀彧身上骤起的暴戾之气,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也忽然想起,自己对于荀彧,其实还有许多有求于他的地方,实在不应该因为一些无谓的事得罪他的。
她也不愧是个知错就改、能屈能伸的人:“荀先生,刚刚都是我的错。这房间既然不能让我进来,那我出去就是了,还望你不要见怪。”
荀彧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应该展现出男子汉的气度:“无妨。”脸上却还是冷冷淡淡。
江四九假笑:“荀先生,如果有了曹昂的消息,烦请相告。”
荀彧点头:“嗯。”
江四九道:“那么妾身就告辞了。”说着,在荀彧面前,她尽量控制自己的脚步优雅地转过身去,刚转了一半,忽然听到身后郭嘉道:“文若兄,我在此叨扰数日,如今也到了告辞的时候了。”
江四九不管他,把身体彻底转了过去,打开门,尽量优雅地走着小碎步。人家是自然而然不需要努力就能走,她得控制住自己的步伐才能走得出,所以走到后来,她的全部心神都在走路上面。
我走、我走、我走走走。
“江小姐日前住在何处?”走出院门之后,她脑后极近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句温柔至极的话语。因为太过飘渺,她一时以为,那其实只是自己的幻听而已。
但那声音接着道:“江小姐?”
谁呀?
停下小小碎步,荀彧不在跟前,江四九忘记了优雅,凶猛回头。
接着,她顿觉乌云罩顶,眼前一黑。
原来她刚刚还十分坚强的发髻在她那用力甩头的过程中,终于轰然倒塌。金钗委地,发出“叮叮当当”一地脆响。
江四九暗叫“糟了”。如果这头发做过离子烫,那一头柔顺的长发垂下来的效果会肯定非常好,但是在这古代,梳起云髻之后看起来是不错,但是她刚好早上起来赶着去找荀彧,只让婢女用了一点点那什么兰草胡麻油,只把乱发稍微抚平了点,里面还是蓬松松的,结果现在一掉下来,江四九虽然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想想也知道,不会像女神,只有像女鬼。
到底是谁在叫我,害我变成这幅德行?江四九扒开眼前的乱发,看向来人。
只见美人如玉,公子多情。
对方一脸淡然的笑容,似乎并不为她的狼狈吓到,也许他肚子里都快笑翻天了,但脸上仍然波澜不惊,一副对她不是很有兴致的样子,看起来只像是跟她偶遇然后寒暄一下。
江四九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再用一条大巾系住,让头发们都安分地呆在一起,然后捡起钗钏,接着也装作头发从来没有掉下来过的样子,道:“妾身住在别院。”
郭嘉微一点头:“哦。”
江四九也跟他点头:“嗯。”说着,她又冲他笑笑,转身向前走去——也许小云找了他很久,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
郭嘉跟在她身后,问道:“是那处离此五六里左右,院内种满了桑菊的地方吗?”
江四九想了一想,点头道:“是的。”
郭嘉又轻声问道:“刚才听文若兄说,你是曹昂的客人,那么——是什么样的客人?”
江四九此时已快走出大门,还是不见小云的身影,听到郭嘉的话,不知道他为什么想问这个。
而且,他此时的声音温柔可亲、镇定从容,完全没有她在门口偷听之时,那几乎冲破琴音的杀伐之气。
她不禁回头问道:“刚才唱“天下兴亡”的,是你吗?”
郭嘉单眉一挑:“是我。”
江四九大感讶异:这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居然能唱出那么有气势的歌来,真是人不可貌相。接着她又看到他怀抱箱子,看长度似乎装着刚才的乐器,用手指着问道:“那这是……”
郭嘉低头看了那箱子一眼,再抬起来时,眼中多了一丝深情:“这是我的瑶琴。”
江四九恍然大悟:“哦!这么说,刚才那琴是你的,琴声也是你弹奏出来的。”她不敢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是琴不是筝。
郭嘉心想:刚才你进来的时候,难道没有看到是我坐在瑶琴之前么?但是这疑问他绝对没有显现在脸上:“是的。”
江四九显然对他的琴很感兴趣——以前看电视看书的时候总是幻想白衣飘飘的男子月下抚琴的样子,也幻想过自己身着飘逸的白衣于高山之上弹奏古琴的场景,以前在王允府中,她怕王允来考她,没敢靠近,如今再看到,倒勾起了她过去那点幻想,不由得多看了那琴几眼,面露艳羡之意。
这时,她又想起郭嘉刚刚提的问题,回答道:“其实——我与曹昂,已经私定终生了。”
郭嘉似乎也并不奇怪,“哦”了一声,再问江四九:“五六里的路程,你打算要怎么回去呢?”
江四九站住了脚,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怎的,只要荀彧不在场,她就觉得做事不需要再顾忌什么。当下回头豪气干云地道:“我当然是走、回、去!”说着把剩下的一条大巾往眼睛下面一围,脑后打了个结,对郭嘉道:“郭先生,再见了。”
郭嘉正要说“不如坐我的马车去”,却见她长发一甩,撩起裙子,向前狂走。
饶是郭嘉见多识广,又早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绝顶神功,但在看到这么匪夷所思的场景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
荀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站在郭嘉身旁,同望江四九那几乎要激起滚滚烟尘的雄伟步伐。
郭嘉问他:“她当真是曹昂的爱侣?”
荀彧笑道:“你觉得呢?”
郭嘉笑道:“此女美艳超凡,洒脱率性,看来竟有几分名士风范,我对她倒颇为欣赏,曹昂的眼光也的确不错。不过,我看文若兄似乎对她有些成见?”他转而望向荀彧,只见后者张口结舌,惊讶万分地看着他,不觉笑道:“文若兄,你这是怎么了?”
荀彧收回快要掉落的下巴:“我虽不知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但是有件事我准备拜托你——此事也许只有你能做。”
郭嘉笑得还是那么温柔,但目光却锋利得犹如一把快刀:“文若兄要我做的事,我大概已经明白了。不过,这件事虽说不太光明正大,但是因为很新鲜有趣,又比较符合我的胃口,所以我才愿意试上一试。绝对不是因为文若兄的请求。”
荀彧道:“我不管你是为什么而做,但此事不要只试一试,而是要绝对成功。”
郭嘉用眼梢看着他:“像这种事,我郭奉孝从来没有就不成功的。告辞了,文若兄!”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吟道: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他朗笑着登上马车。
荀彧见他如此自信,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但他素知郭嘉的个性,于是连忙回到书房,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与郭嘉。
这边江四九奔波了很久才走回别院,途中经历了迷路、问路、吓跑别人、再问路等一系列挫折。幸好这里都是荀氏的产业,不至于有人动什么歪念头。
一回到别院,小云居然已经回来了,她正想问她怎么回来的,小云却抢先一步,大惊失色地道:
“刚才小姐就是这个样子去见我家公子和郭先生的?”
江四九点点头:“有什么问题?”
小云简直被她的行为弄得完全无语了,把她拉到铜镜前:“小姐自己照照罢!”
江四九看了看自己的形象,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头发乱七八糟,四处蓬蓬鼓鼓,大巾的一角歪在一边,裙子下摆沾满了黄土,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小疯子。
江四九看到自己这个鬼样子,又想想刚刚见过的那两位“风神如玉”的“谦谦君子”,顿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转念一想:其实不要紧嘛,我反正已经有了曹昂,只要他不嫌弃我,其余的人怎么看我,管它呢!
而且,他一定不会嫌弃自己的。
她对曹昂,实在是非常信任,虽然算起来,两人相识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可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尤其是初次动情的人,心中对情人必然十分坚定,难以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了各位,我不小心得了重感冒,大概要断更两天,向大家说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