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后壁不硬,江四九揉了揉脑袋,撑住后壁,这才勉强坐稳。回头看看荀彧,只见他坐在昏暗之中,云停岳峙,坚如磐石。而且,他的两只眼正瞧着她,微笑着问道:
“娘子不曾坐过马车么?”他的声音,被马车颠得有些颤抖,也被马蹄声和车声盖过了一部分。
“娘子”……她会一辈子都记得这句害她差一点就露陷了的坑爹“娘子”!
不过要说马车,江四九还真的坐过,那是在跟董卓在一起的时候。不过那辆马车铺着毡毯,马速也慢吞吞,让人完全察觉不到是在马车上,哪里像这辆车,跑起来如此拼命呢!
所以她点点头:“坐是坐过,但是像这么快的,的确没有坐过。”
荀彧紧盯着她的双眼:“江小姐,我们正在逃命当中,马车自然走得快。当然比起骑马来,还是要慢得多。——江小姐恐怕坐惯了马车罢?”
江四九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那倒没有。我一共也只坐过两次马车,骑马更是第一次。不过不要紧,这点颠簸,我还受得了。毕竟我们是在逃命,我怎么会挑三拣四呢?”
荀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之后转过脸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江四九偷偷地瞄了他好几眼,发现他并没有看向这边,就静悄悄地挪动着屁股,挪到窗边,撩开了帘子,向外看去。
只见漫天月华之下,曹昂骑着那匹黑马施施而行,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显得更为英挺威武、风姿娴雅了。而且,他发现了她在看他,转过脸来,微微俯身对她一笑。
江四九不禁心里怦然一跳,手一软,把帘子放下了。
放下帘子之后,她情不自禁回味了一阵,唇边也不由得漾出了笑意。
但在回味的同时,她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她,冷冷地、审视一般地看着她。
她猛地抬头,只见荀彧刚刚收回了目光。刚才冷眼旁观的神情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但她却已不敢再撩开帘子偷看曹昂了。
她只好靠在马车壁上,适应了一下这马车的颠簸,虽说脑袋还常常胡思乱想,但没过多久,因为太过疲劳,她还是靠着马车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太安稳,一会儿梦见死掉的董卓前来索命,一会儿又梦见手持画戟的吕布逼她成亲,一会儿又觉得黑暗中老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当然更不安稳的原因是,她的脑袋时不时地嗑在马车壁上,不由她不醒,而她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荀彧的确是在看她。
她感到有点惭愧,还有些惊惧:大概是自己头撞马车的响声惊醒了荀彧吧!但一边惭愧,一边仍然继续睡。
她就这么醒醒睡睡了一夜,捱过了一个十分难捱的夜晚。
清晨,马车仍不停步,在驰道飞奔如昔。让人不由得好奇:这飞奔的是同一匹马吗?
江四九在一个极大的晃动加碰撞之后,猛然惊醒。
之后她呆愣地坐在那里许久,才勉强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她掀开左窗的帘子,一缕阳光自窗外射入,江四九不禁举起手挡了一下,再去看时,只见曹昂仍在马上坐得笔挺,握抢的手还是那么有力。
江四九刚要叫他,只听荀彧的声音响起:“娘子,你先放下帘子。”
江四九不敢不听他的话,放下了帘子。
荀彧道:“如今时近正午,天已大亮,你生得太过貌美,若被有心人盯上,也许会生出事端。”
其实江四九一直忘了自己的脸长得什么样子,虽说她知道自己很美,美到自己初见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方物,但是她的潜意识里,仍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江四九,所以对什么都毫无防范之心。
此时听荀彧一说,她忽然想起吕布正四处找寻自己,他们坐着马车,速度不快,也许吕布已四处派人留意,万一被人看见,那当然不妙。
于是她有些讪讪地:“哦。”
荀彧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现在车已到颍川,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到我家了。”
江四九又讪讪地:“哦。”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了下来。曹昂撩开车帘,对江四九道:“我们到了!”江四九扶住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这一处庄院虽无董府的繁华,却也屋舍俨然,髙竹矮桑,错落有致。
荀彧随后也下了车。
曹昂对他道:“我等先去拜会令堂大人罢。”
于是三人同路,去内里拜访荀彧的母亲李氏。原来荀彧的父亲早逝,如今孤儿寡母,独居于此。乡邻大多都是同宗,平日来往也多。
几人见礼之后,李氏对曹昂的前来十分欢喜。但对江四九的存在,多少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江四九貌美过分,不像是寻常女子,但又与曹昂同行,不知是何缘故?
李氏问江四九:“小娘子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父母又是何许人?”
江四九给她问得头大,她天生不会说谎,又不熟悉地名和称呼,怎么答得出她的疑问?因此还没开口脸就红了:“妾、妾身……”
曹昂见状,替她答道:“夫人。此女乃我在路上救下的少女,名为江四九。其父母乃洛阳富户,我从长安赶往颍川之时,恰在驿路之上,遇其父母遭贼兵所杀,又欲对其欲行不轨,这才将她救下。但贼兵势大,我在仓促之下,就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夫人不会见怪吧?”
李氏见江四九呆立一边,整个人木愣愣的,听到曹昂的话时方才掩面抽泣起来,看起来倒的确像是一名淳朴少女,不大像是淫奔之人,只是貌美而已。而且曹昂从不说谎,当下也就相信了他的说辞,还为她落了几滴眼泪。
接着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江小姐可有亲眷投奔?”
江四九又答不出,曹昂赶紧替她答道:“当年董卓逼杀洛阳富户,此女父母侥幸逃出,其余亲眷,尽被戮没,谁知躲得过董卓那场大祸,还是躲不过乱兵,夫人,他们一家,其情真是可悯!”
李氏听了这话,不觉也感慨了一阵,之后,她安排三人洗漱了,又吃了些汤饭,再安排住处,男宾女宾,相隔有些远。因可怜江四九的身世,李氏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婢女给她,忙完时,已经日渐西沉。
江四九仍受婢女服侍,换好了新衣,可能有点晕车,曹昂又因李氏礼教颇严,只过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饶是如此,他临走时那依依不舍的目光还是让她觉得十分甜蜜。过了一会儿,她也自觉被良马和马车颠簸得太过疲累,很早又睡下了。
睡在床上之时,总会忍不住想到曹昂,有他在,似乎前路当真不那么迷茫了,所以她很快忘掉了荀彧那令人不快的目光,睡着了。
既然她如此安心地睡了,那总要有人来操心她的事。不用说,这个人当然又是曹昂。
正当他十分苦恼于如何向李氏开口请求收留江四九时,荀彧忽然带着酒菜来了:“贤弟,既然还没有睡下,何不秉烛夜谈,共商天下大势呢?”
曹昂听得荀彧的声音,不觉大喜,连忙前去开门:“文若兄的天下妙论,愚弟岂能不听?”
两人将酒菜摆好,坐下。
曹昂刚想要敬荀彧一杯,却被对方先敬了一杯:“贤弟,为你得此如花美眷,先敬一杯。”
曹昂猝不及防,被他猛然一问,脸上顿时有点撑不住地红了些:“文若兄,何出此言?”
荀彧摇了摇头,笑道:“贤弟,何苦瞒我?你二人之间的情愫,只要不是瞎子,任谁都看得出来。”
曹昂不由脸红过耳:“文若兄取笑了!”
荀彧道:“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到了这个地步,曹昂也只好点头:“是!”
荀彧试探地道:“此女如此貌美,虽如今父母双亡,缺少必要的家庭背景,但娶回家去,做一个妾室倒也不错。”
曹昂却摇了摇头:“妾室?我怎么会让她这么委屈?我要娶她,自然是做正室,而且,我此生再不另娶,也绝不纳妾。”
荀彧笑道:“贤弟莫非在开玩笑么?”
曹昂正色道:“我嫡母丁氏,为家父的那些不太好的喜好,常常人后垂泪。她是正妻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那些姬妾?虽说家父的所作所为,的确无可厚非,但你若有心爱之人,怎么舍得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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