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秀一的脸色非常凝重,从下御所出来的路上,耳畔不住想起主公的忠告,那声音就如这晚秋的风一般,无影无形,却又挥之不去。
大和国攻伐战,比之织田信长攻略美浓,征服近畿众国,打垮武田赤备,只能算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战役。可在主公的眼中,却因不战而屈人之兵,变得意义非常。
他能够明确的感受到,此次不费一兵一卒,就令一个藩国臣服,让主公感受到了莫大的荣耀。在信长殿下眼里,此等功勋乃是他威望所致,武田信玄已逝,上杉谦信已死,整个日本又有谁能出其左右?
长谷川秀一也认为,放眼当今天下,无论实力还是谋略,已经无人可以主公匹敌,但所谓盛极必衰,骄兵必败,当下乱世尚未结束,日本尚未统一,主公如此的表现并不是好兆头。
但是,人微言轻,自己这次担任押粮官,粮草、铁炮损失殆尽不说,一百多名足轻也近乎全军覆没,死伤人数竟较之主力部队多上数倍。
如果不是念自己是青州旧臣,及这次比叡山救主之功,恐怕自己不是人头不保,就是解甲归田。
想到此处,长谷川秀一不禁叹息一声,与自己同为侍将的堀秀政,因此次杀敌有功,已被主公提拔为新的大和国守,与降将岛胜猛一起,坐领四十五万石的领地。
而反观自己,却是仍是侍将,这把年岁恐怕再也无出头之日。最令他气闷的,还不是堀秀政先他一步的高升,毕竟自己此次指挥不利,主公不惩罚他已经万幸,但堀秀政走后,信长殿下却将龙少骢提拔为侍将,名誉上受自己调遣,但实际地位却是和自己平起平坐。
据实而言,龙少骢此次的表现,的确让长谷川秀一眼前一亮,头脑灵活,剑术不弱之外,对胜长少主也是忠心耿耿,尤为难能可贵的是,竟为了救大家脱险,只身引开狼群……
主公忠告自己,好好思过的同时,更要悉心提携这个年轻人,说此人可为将来织田家延续霸业的栋梁,或许主公独具慧眼吧。
现在,他也只能是如此安慰自己,如果知道树林遇狼,完全是因为龙少骢存在的缘故,估计非气的吐血不可。
“秀一大人、秀一大人……”
长谷川秀一闻言,停住脚步,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出了御所大门,而眼前站立者,正是龙少骢。
“秀一大人,方才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此次运粮不力,龙少骢也猜到长谷川秀一可能会被织田信长惩罚。
秀一微微苦笑,说道:“没什么,你快进去觐见主公吧。”
龙少骢点头应了一声,迈步就往里走。
长谷川秀一却又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喊住龙少骢,说:“以后好好生侍奉信长殿下,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说完,又伸出手来,踮起脚,拍了拍龙少骢的肩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身高的差距,他只能是踮起脚,才多少有一点长者叮嘱晚辈的感觉。
龙少骢见长谷川秀一对自己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弄的他也是一头雾水。
可等他要喊住对方的时候,长谷川秀一已经跨上战马,扬长而去。
无奈,龙少骢只好怀揣忐忑,抬步走进了御所。
进入到院落之中,龙少骢才发现,所谓御所,远非后世影视中见到的一般模样,或许是日本国土狭小,即便是都城,盖起房舍来也是寸土寸金,不像天朝古代王公大臣的府邸,曲廊环绕,亭台水榭。
整个御所院落,只有二丈见方,中间堆砌着假山喷泉,几株樱花树花瓣尽已掉落,独留枯枝在秋风中,瑟瑟摇曳。
龙少骢顾不得欣赏着一园萧瑟,径直走到织田信长下塔的暖阁。森兰丸见他到来,早已向里通报,待得到允许后,才拉开纸门,让龙少骢脱鞋而入。
织田信长一改往日特立独行的服饰,穿了一身华丽的水干,慵坐在蒲团上,斜眼瞧着下面跪倒施礼的龙少骢,却不发一言。
由于信长没有说话,龙少骢不敢起身,心中胡乱揣测,这个“第六天魔王”亲自召见自己,究竟为了何事?不会是给自己加官进爵吧?
开始的时候,龙少骢还能沉得住气,可时间一长,他便感觉腰腿酸麻,这种长跪不起的姿势,实非他所擅长。
织田信长还是一言不发,可龙少骢却已沉不住气,不由得小心翼翼抬起头颅,向看看信长殿下意欲何为。
这一抬头不打紧,猛然飞来一物,正打在他的脸上,俊朗的面孔留下一道轻痕不说,直打的龙少骢鼻梁骨发麻,差点掉下眼泪。
“龙少骢,你可知罪!”织田信长终于发话了。
龙少骢赶紧低下头,用手悄悄抚了抚脸上的伤痛,据实回答:“少骢不知。”
织田信长在上面哼了一声,说道:“先把和扇还于寡人。”
和扇?龙少骢抬头一看,发现一个白木扇骨的折扇,正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面前,原来更才击中自己的,竟是此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现在的龙少骢,只有暗暗眼红,却不敢把仇恨显露出来。
他向前跪走几步,恭恭敬敬的拾起和扇,一扬手扔了过去。织田信长一把接住,脸色却愈发铁青。
龙少骢暗道不妙,情急之下自己忘了规矩,如今,免不了又要被加一条大不敬之罪。
果然,织田信长冷冷一笑说:“好你个龙少骢,居然敢藐视寡人,罪加一等,大不敬!”
龙少骢跪在那里,额头已经渗出细小的汗珠,内心强作镇定道:“少骢糊涂,还请信长殿下明示。”
到了这个地步,龙少骢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硬着头皮,决不示弱。因为,他之前曾听少主提起过,织田信长最喜性格刚毅,办事果敢之人,越是畏惧其虎威者,反而被他瞧不上,到头来免不了挨板子。
况且,除了方才一时大意,没有亲手将和扇递于信长手中,其他罪状,龙少骢还真是不知。
“你居然敢用和扇掷执过寡人,难道想刺杀寡人不成?”这个“第六天魔王”开始心事问罪了。
龙少骢理了理思绪,恭敬答道:“少骢冤枉,一时疏忽,忘了礼数确实是在下的不是,但刺杀之名,少骢资历尚浅,实不敢当?”
“你此话何意?”
“回信长大人,您威震寰宇,平定乱世指日可待,仅凭个人虎威,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轻取大和国,让各路豪强望你项背,这是何等英雄。想我龙少骢,乃小民一个,在殿下武威面前,吓得失了礼数。方才,信长殿下随意一掷,便让少骢无处躲闪,少骢回还殿下,却是被您轻收囊中,此等差距,少骢恐怕再苦练二十年,也无法企及啊!”
这个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既给了织田信长极大的面子,又把自己大不敬之罪,轻描淡写为技不如人,可是他一个少主的侍从,竟然敢说与信长殿下切磋,也是太过高抬自己了。
织田信长闻言,果然哈哈一笑,道:“你以为仅凭几句阿谀奉承之辞,寡人就会轻饶你不成?”
龙少骢在下面连道自己不敢,不过从对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愤怒之余终显露出了一丝喜色,看来刚才的话还是让信长殿下很受用的。
“龙少骢!”
猛然间的一喝之威,让龙少骢身子一阵,又底下头去。
“在安土城时,你擅入天主阁,偷听寡人与重臣谈话,此罪一也;带领少主私入风月场所,此罪二也;战场之上,假传寡人之令,此罪三也。以上三罪,你有何话说?”
龙少骢一听,这是秋后算账啊,对于前两条,他无话可说,可第三条假传将令,他却一时糊涂,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还干过此等露脸之事。
不顾,事已至此,狡辩无用,龙少骢心想,不如我就一并承认,杀剐存留悉听尊便,早死早托生,说不定投胎之后,老子又回到了后世,免得在这乌烟瘴气的异国他乡,苦逼度日。
只是,他还是耍了一个小心思,对于前两条罪状,龙少骢表示,身为少主伴同,没能引导积极少主,做一名字织田家合格的继承人,还与其一起同流合污,实乃最大恶极,一切罪责都由他一人承担,无怨无悔。
大意就是,我所做的一切,你儿子也全都有份,但老子为人仗义,所有惩罚都冲我一人来便是,如果怪,只能怪自己出身不好,没有一个牛逼哄哄老爸。
至于第三条,他实在找不出辩解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直接承认。
此话说完,龙少骢便开始准备自己的临终遗言,意想着秀子公主为自己泪湿衣衫,肝肠寸断……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织田信长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个龙少骢,寡人果然没有看错你,念你这次救主有功,以上罪责一并抵消,不过以后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龙少骢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赶忙磕头道谢,保证以后定安分守己,做一个大大的良民。
可让他真正高兴的,却还在后头。只听,织田信长又道:“自即日起,你到寡人身边来,提拔你为侧近众,俸禄一百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