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音离垂眸。
眼眶渐热,心却一点点的寒了下去。
容清曼拉着她的手蓦地一松,无力的垂了下去,悬在了榻边。
段音离猛地闭上了眼睛。
抱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令人为之动容。
段峥微微侧过身去,不敢让江氏看到自己颤抖的手和过于悲戚的神色。
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抱琴的哭声,单调的令人心口发涩。
段音离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眶更红,眸底满是寒意。
她“霍”地站起身,二话不说便往外走。
凉月赶忙跟上。
见她直奔长公主府,凉月便心知她是要去找沐槿算账。
瞧着架势,大有把沐槿大卸八块的打算。
别人说大卸八块,大多是放个狠话,形容一下,但凉月知道她家小姐可不是,说了大卸就会大卸,而且一定会是八块,只多不少。
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段音离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们站在拐角处,不远处便是公主府。
段音离眯了迷眼,像是在问凉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难辨喜怒:“你说……沐槿对曼曼下手,是临时起意吗?”
“也许是吧,容姑娘姿容不凡,我见犹怜,若说那王八蛋觊觎她的美色也不足为怪。”凉月毕竟是体力工作者,脑力劳动不适合她,是以她也只是试探着分析分析,并且毫无意外的分析错了。
段音离轻轻摇头:“有哪个男宠敢轻易背叛,而且还不是你情我愿的背地里勾勾搭搭,而是近乎明目张胆的强占。”
“您的意思是……”
“倒像是故意的。”
“可他图什么?这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了,他不是把小命都作没了?”
“你怎知公主娘亲是信我还是信他?”枕边风可是很好吹的。
心中若无把握,沐槿岂敢如此大胆。
话至此处,凉月也隐隐明白了段音离的意思。
合着那王八蛋是故意挑准了容姑娘下手,为此引她家小姐不悦进而上门理论,如此一来,公主府与段家、璃王府势必交恶。
一旦事情闹到了陛下跟前,儿子与妹子陛下总要偏帮一方。
无论最终裁决如何,总会有一方不满意。
若是长公主,沐槿便可趁机拉拢,以便他日后行事。
而若是璃王,那么便父子离心,渐生嫌隙。
不过有一点凉月没想通。
“沐槿是如何确定段家和您一定会为容姑娘报仇的呢?难道他也知道容姑娘的身世?!”
闻言,段音离眸光忽地一闪。
这倒是被她忽略了。
凉月提醒的正是时候,段音离忙道:“你回府将此事告知爹爹,让他有所准备,近来在娘亲身边晃悠的人多加留意。”
“是。”凉月应声而去。
段音离则是还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公主府。
她本该和凉月一起回去的。
既然看破了对方的计策,她自然不会上钩。
只是她看到了一个人。
翰林院掌院学士,顾和。
他也来了公主府。
而且是直奔正门。
可惜他没能顺利进去,刚走到大门口就被小厮给拦了下来。
段音离距离那处尚隔着些距离,是以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小厮匆匆入府,不多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便出来了。
顾和依旧没能进去。
后来,管家也折回府里一趟,这次再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段音离要找的沐槿!
他不知同顾和说了什么,几句话的工夫便命下人关上了大门,将当朝二品大员给拒之门外。
段音离搓了搓手指。
见顾和返身准备离开,她便默默跟了上去。
她本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当然了,她不会武功即便想隐藏也隐藏不了,是以走了没多远就被顾和发现了。
他停下脚步,若有所觉的回眸看过来。
看到跟着他的人是段音离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璃王妃?”
段音离朝他微微颔首:“顾大人。”
“王妃有事?”
“想请问顾大人,方才去公主府为何没有进去?”
顾和苦笑了一下,淡声道:“她不肯见我。”
“是她不肯见你,还是有人不想她见到你?”
“兼而有之吧。”
易地而处,若他是那名男宠,或许也会有危机感。
不过更多的问题出在他们自己身上,与旁人无关。
想到什么,段音离又问:“顾大人怎么会想到要到公主府来?”
“之前长公主从别院回来便说是然了风寒,那时我来探望便没有见到人,近来天气寒凉,我恐她病情反复是以来瞧瞧。”
结果不用他说段音离也知道了,又没见到人。
算算日子,长公主生病的时候她人尚在南楚,对此一无所知。
难道公主娘亲不是染了风寒,而是被那小白脸灌了什么迷魂汤?
顾和见段音离神色不对,想了想还是安慰她说:“这许是我胡思乱想,这么些时日,想来她的病早已好了,王妃不必多虑。”
微微颔首,段音离不再多言。
同顾和话别后,她又回头扫了公主府一眼便抬脚回了段家。
且留他苟活一日。
*
容清曼的丧事是段音离亲自操持的。
值得一提的是,下葬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有个疯疯癫癫的道人经过,神神叨叨的说让段音离一把火烧了容清曼的尸身,否则恐生大患。
“火葬”一词段音离并不陌生,毕竟现代皆是如此。
可古时讲究入土为安,若以烈火焚烧尸身最终化为一捧灰烬那叫挫骨扬灰,没人会愿意如此对待自己的家人的。
是以段音离并未理会他。
许是见她没有照做,那老道人便一路跟着他们去了墓地。
期间不止一次拿他那秃的没剩几根毛的拂尘怼了怼段音离:“小姑娘,老道人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不烧她,将来可是会害了自己呦。”
说着,他将段音离往旁边扯了扯,压低声音道:“给你瞧个宝贝。”
他一抬手,让她清楚的瞧见他肋骨那里的衣襟破了个口子。
“老道人这衣裳破了,这棉絮呀就不受控制的往外跑,这袍子里少了棉絮可就不暖和了,没办法,老道人我只能拿别的棉絮往回塞。
可塞了新的棉絮进去,那原本丢的旧的就算捡回来也不能用了,因为这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了挤不进去,勉强塞进去说不定哪日就把别的地方给撑破了。
你说要是你,你是找到旧的塞回去呢?还是重新找个新的塞进去呢?”
段音离听着他的话,怔怔的望着他身上破了口子的衣袍,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道人笑的意味深长,轻轻点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终是归途呦。”
恍惚间,段音离竟似感觉眼前有一束白光闪过。
未及细想,忽闻“咚”地一声惊醒了她。
她定睛一瞧,见不远处来了一位身着锦襕袈裟的和尚,手持木鱼,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方才她听到的,便是木鱼声。
这和尚神色慈祥,胡须花白,双目澄净,令人视之心下安宁平静。
一瞧便像个得道高僧。
只是这高僧一开口嘛,还挺逗。
他径自朝段音离道:“阿弥陀佛,野狗乱吠,无须理会。”
那疯道人一听顿时便不乐意了:“嘿!你个老秃驴,你说谁是狗?你才是狗呢!老秃狗!”
那和尚不理他,依旧望着段音离道:“人活一世,从心为上。”
段姑娘茫然的蹙了下眉头:“大师您是说……怂吗?”
不等和尚回答,那道人便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小女娃儿,说得好、说得好,就是让你怂,是以你乖乖听话,赶紧把那个女娃娃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