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梅茹儿放出鸱鸮伤害城中无辜百姓,卢慧达就渐渐萌生退意。
应该说,他和梅茹儿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若不是他当年躲避战乱,流落到了江左之地,想必穷其一生,他也不会和梅茹儿这种江湖人士有任何的勾连。
范阳卢氏,北境之地的世家大族。卢慧达作为卢氏族子,本来有一条平坦的通途可走。
读书习字,骑马射箭,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里,不需要他有多么出众,他都已经是半条腿迈进官场里的人了。
奈何命运作弄人,他却流落到了江左,和北境的亲人,失去了联系。
原本他敬重梅茹儿身上的江湖豪气,这样的爽朗是从小学习仕宦之道的他,从没有见过的。
他听闻梅茹儿护佑谢氏嫡孙数年,一心一意,更是对梅氏钦佩无比。
曾经,他甘愿做梅茹儿的智囊,为他出谋划策,经营田庄。不只是为了保护谢超宗,更是为了将这片莫愁山后的开阔地,建立成为他理想中的桃花源。
纵横阡陌,小桥流水人家,他多么希望能在这里终其一生。
现在,他才明白,那桃花源终究都是虚妄,只要是活着的人,就无法随心所欲的隐居避世。麻烦总是在不自觉之中,就生发出来。
这些年,他渐渐感受到了梅茹儿身上的变化。谢超宗年岁渐长,多少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和梅氏的矛盾越来越深,梅氏对谢超宗的禁锢也越来越严。
严格来讲,对外界和朝廷来说,谢超宗这个人早就是个死人了。只要他不以真实名姓生活,放他出山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岁月蹉跎,此事已经过了二十年,若是没人提醒,恐怕皇帝陛下都已经想不起它来了。
即便是他想起来了,想来也会念在谢超宗当年幼弱,时过境迁,宽恕他的。
从卢慧达的角度看来,梅茹儿想要把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牢牢囚禁在莫愁山中,这本来就是自私的。
谢超宗早就忍受不了梅茹儿的禁锢,他是想逃的。
可怜的是,梅茹儿深陷于自己编织的罗网里,不能自拔。他总是虚幻的以为,谢超宗还是年幼无知,幼弱可怜的孩童,需要他时时刻刻保护,而他梅茹儿,早就化身为一言九鼎,独断专行的严父。
如亲如朋,如父如子,这样复杂的关系,加之在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二人身上,早就蒙蔽了梅茹儿的双眼,让他看不清真相。
卢慧达作为旁观者,这些年来冷眼看着,早就猜到了谢超宗的真实心意。
作为梅茹儿现在唯一的朋友,卢慧达曾经几次出言相劝,明里暗里的,将谢氏的心思透露给他。
奈何梅茹儿一腔忠诚,固执己见,根本听不进去。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天长日久,卢慧达渐渐感到,谢超宗虽然隐居山林,可是他的心性并没有消沉。他的心机深沉,或许还在卢慧达之上。
早些年,谢超宗就已经难以忍受梅茹儿的专断,对梅氏的热情庇护,显得不冷不淡。
长期隐居山林,谢超宗的身子不算强健,三不五时的,也要闹些小毛病。
为了控制谢超宗的行动,梅茹儿便拉着卢慧达为他日常诊治,甚至不让谢氏出山求医。
若换了血性男儿,这样的看护把持,恐怕早就受不住了,要闹个天翻地覆。
但谢超宗却不是这样做的,面对着梅茹儿许多的独断行为,他虽心中不满,却也没有回绝,他一直在默默的承受着。
卢慧达甚至疑惑,他是如何隐忍这么长时间的。
直到现在,谢超宗终于抓住了机会,他就决然而去,全然没有对梅氏的一丝眷恋。
这份坚持等待,勇武果决,令人不寒而栗。
再好的戏,也终究要散场,再亲密的朋友,也难免分道扬镳。
卢慧达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现在,他也该另想一条出路了。
他二人策马来到昏睡的颜、陆二人身边,将他们伏在马上,载着他们出山,而后,将他们安置在了城门外。
梅茹儿坚持认为应当对他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只是碍于卢慧达的面子,勉强留着他们的一条命罢了。
“他们到底是朝廷命官,随意取舍他们的性命,我们恐怕也不好脱身。”卢慧达这样劝道。
“况且,在我看来,谢超宗说不定就是去投奔颜大人了,若不然,他们怎么会跑到山里来,又注意到了那块空地?”
“这……这不可能!”梅茹儿拳头攥紧,猛力摇头,他太清楚谢超宗去投奔官府,意味着什么,他肯定会把自己出卖。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多年来的苦苦经营,不就全为别人做了嫁衣。
现在,朝廷圣旨已下,谢超宗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外面行走,自己再也没有理由留住他。
更可怕的是,朝廷里的那个恶妇,也是他谢氏一族的人,更不会听从他梅茹儿的指令。
恶妇会继续推动皇帝彻查当年的疑案,她绝不会因为谢超宗背叛梅茹儿,就停下自己的脚步。
甚至,也许,如果恶妇听说,谢超宗已经从梅茹儿的手里逃脱,说不定更会暗自庆幸。
毕竟,她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独来独往,看不起谢超宗一直依附于梅茹儿。
梅茹儿回首往昔,才发现,自己竟然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
如今,是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只是,谢超宗去投奔令尹颜翊,这可能吗?他是如何穿越莫愁山中的种种陷阱,回到城里的?
梅茹儿百思不得其解。
“走,我们去城门后面守着,一旦他们醒来,必定会返回府衙。我们小心跟着,倒要看看,谢超宗他是不是去告了密。”梅茹儿如是说道。
卢慧达点点头,想来,这倒还算是个好主意。
总算挨到了颜翊二人乘着马车离开,他们也悄然跟上,以他二人的功夫,想要偷偷潜入府衙,打探消息,绝不会有人发现。
于是,正在府衙中人,于正堂密谈之时,房檐上,梅茹儿和卢慧达也早就埋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