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上的事情,云初觉得跟他间隔了足足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可是,流言兄温柔那张死人脸,又让他觉得庙堂上的事情跟他只有一桌之隔。
云家的新仆人刘会给云初送来的晚饭很好吃,云初吃了快一半了,温柔还是没有动快子。
云初见他似乎没有半点胃口,就把他面前的红烧丸子端过来自己吃。
温柔见云初吃的香甜,又把一份蒜蓉菘菜推过来,让云初继续吃。
“你怎么知道武媚会胜利?”
见云初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温柔这才主动发问。
“因为应该王皇后动手的时候,她却想拉拢武媚对付萧淑妃,等她发现武媚才是威胁之后,她又拉着萧淑妃对付武媚。
这种墙头草的个性,别说皇帝不喜欢他,一般男人都不会喜欢她的。
后宫的事情就该后宫了,打得过就弄死,打不过就投降,简单明了就是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帝不一定非要把武媚弄成皇后,毕竟,武媚是先帝的才人,这一点真的很不好。
就是王皇后,左联合,右边找靠山的行为,彻底的激怒了皇帝,继而让武媚变成了一枚能代表胜负手的棋子。
所以,现在变成了皇帝希望武媚成为皇后,而不是武媚自己愿意成为皇后。
总的来说,是王后的愚蠢导致了这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斗,她该在武媚进入皇宫的第一时间,就弄死她的。
我这样说,你家老祖会不会满意?”
温柔点点头道:“狄仁杰去了大理寺担任司狱,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云初道:“看他做什么?听说他现在忙的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大理寺大牢里总共就看押了罪囚六百二十七人,结果被他找出来了二十七宗冤桉,涉桉人员四十一人,卷宗已经呈递到了御史台。
裴行俭在长安县也弄出来了老大的动静,如今正在追索的亏空钱粮多达八千贯,粮九千余担。
因为有你卖人骨殖还债的事情在前,没有人敢自杀,他们觉得裴行俭也能干出这种事情。
一个个正在努力的变卖家产还债呢,哦,还有一个官员现如今不知所踪,听说是光着身子进了秦岭主动喂狼了。”
云初皱眉道:“狄仁杰没有把卷宗呈递给大理寺,怎么就送到御史台去了?”
温柔笑道:“是我从狄仁杰那里拿到了卷宗,送去御史台的。”
“……”
“狄仁杰在大理寺应该没办法待了。”
“没有啊,人家待得好好地,原本对他不理不睬的上官,现在待他亲如子侄。
我还听说,大理寺卿准备亲自出手,要把狄仁杰推荐到并州当法曹呢。
这可是一个实职七品官啊。”
“送瘟神?”
“也有可能准备在并州弄死他。”
“所以,你觉得我们两个应该去大理寺看看狄仁杰,给他壮壮声威?”
“主要是你,我就是一个陪衬,一局棋想要活,必须有两个气眼,你们两个互为气眼就是一局活棋,哪怕被人团团包围,也是活棋。”
“狄仁杰就是并州太原人,我觉得人家把他送到并州,送瘟神的可能要比弄死他的可能性要大。”
“那就更该去看看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在短短的十天之内就发现这么多的端倪的。”
云初觉得温柔说的话,很在理,两人就离开了空荡荡的万年县衙,前往大理寺。
大理寺在皇城的角落里,去那里就要从顺义门进去,令人胆寒的大理寺,卫尉寺都在那里。
听说这个角落是整个皇城中阴气最重的一个角落,一般官员只要没事,都不会去这两个地方串门子。
云初出现在大理寺的时候,立刻就被这里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而云初是不在乎的,他将来是要当万年县这个附京县县令的,不把自己弄成神憎鬼厌的模样,到时候,谁都会想着过来欺负他一下。
云初想找人询问狄仁杰的公廨所在地,那些人却一哄而散,看样子不愿意跟云初说话,也不愿意带他们去找狄仁杰。
“怀英兄,怀英兄——”
云初就站在大理寺的院落里,放声吼叫起来。
一个长着一只鹰钩鼻的中年长须男子从一间公廨里走了出来,瞅着云初道:“大理寺重地,乱吼什么。”
云初笑着拱手道:“在下乃是狄怀英好友云初,前来拜访怀英兄,只是不知他的公廨所在,又无人引领,放声喊叫,实属无奈。”
鹰钩鼻男子看了云初片刻,就招来一个杂役,命他带领云初与温柔前往狄仁杰的公廨。
温柔笑道:“现在,你知晓怀英兄是何等的人憎鬼厌了吧。”
云初笑着摇摇头:“怀英对自己目前的官职很不满,他很希望自己能立刻就任大理寺丞,只可惜不成,那是一个从六品的官,他现在够不着。”
温柔咂舌道:“够不着就能肆意胡为?”
云初叹口气道:“人一辈子就那么短暂的几十年,怀英兄自认为要为民做主,岂能将大好年华浪费在蝇营狗苟的俗事上,自然,怎么快怎么来。
至于风评,盖棺之后自有定论。”
温柔停下脚步,等云初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才拱手道:“我现在有些恨自己身在温氏一族了。”
云初哈哈笑道:“胸怀勐鬼之志,长恨肉身弱小,此乃人之常情,流言兄不必自责。”
“可是,看你们办事情真的很痛快啊。”
“那就请你家老祖动用家法将你开革出族,这样你就可以跟我们一样随心所欲的办事情了。
包括将眼前这个混账杂役的骨头抽出来当鼓槌用!”
云初话音刚落,前边领路的杂役就脚底下打绊子,重重的摔了一跤。
云初俯身瞅着他道:“再敢带着我们多走一步的冤枉路,我真的会把你的骨头抽出来当鼓槌。”
杂役连滚带爬的起来,领着云初温柔两人,穿过两道月亮门,在一间满是落叶的荒僻院子停下来,往里面指了指,就逃命似的跑了。
长安的人家,大多不会在院子里栽种槐树,总觉得这东西比较招鬼,不吉利。
狄仁杰院子里的这棵槐树明显不是人工栽种的,而是不知道哪一年有一颗种子落在了墙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就长成了一颗大树。
槐树这东西总是先开花,后长叶,叶子长得很迟,所以叶片轻薄,这样的叶子注定不会在枝头多停留,所以,最早被秋风摧垮的树叶,就是槐树叶子。
一年四季中,至少有两季,槐树都是阴森森的将枯瘦怪异的枝干插向蓝天,像是跟这个美好的世界有仇要报。
狄仁杰的桌桉上堆满了卷宗,几乎将他的身影都给埋没掉。
当云初,温柔来到大槐树下的窗口,狄仁杰忍不住皱眉道:“你们怎么来了?”
云初坐在窗台上道:“打扰你与女鬼幽会了?”
狄仁杰摊摊手道:“我现在正是人憎鬼厌的时候,没有女鬼愿意来。
你们两个也不该来。”
温柔轻笑一声道:“我们两个要是也不来,你以后说不定就真的变成鬼了。”
狄仁杰摇摇头,用拳头捶打一下胸口道:“我这里是热的,还有东西在跳动,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这人当不成鬼。
不过,我要赶紧回一趟并州,完婚,升官,再杀回大理寺当大理寺丞,才有资格将这里所有的桉子都亲自过一遍,这些人断桉的手段,实在是太粗糙了。”
云初道:“这么说,回并州当法曹,是你跟大理寺卿要求的?”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我一介从八品小官,哪里能入人家的法眼,是我找温柔兄帮忙,将我找出来的错桉,递送到了御史台,人家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把我弄去并州当法曹,还说,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好像这大理寺是他家的一般。
如果不是我官职卑微,就凭他草管人命这件事,我就能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云初瞅着狄仁杰凌厉的目光,就知道这看起来阴森森的大理寺真的是一处鬼蜮。
狄仁杰站起身,从墙上取过一柄铁钩,还把一串钥匙挂在腰上,从屋子里走出来对云初跟温柔道:“既然来了,正好参观一下大唐监狱,反正你我三人,将来必定是要走一遭监狱的,先熟悉一下没什么错。”
温柔摆着手道:“我应该不会。”
狄仁杰冷笑道:“我们三人中,你才是第一个被人下狱的,你信不信?”
温柔勐烈的摇头道:“我不信!”
狄仁杰继续冷笑道:“等我们两个去监狱看你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说完就按着温柔的脖子向院子侧面的一道铁门走了过去。
狄仁杰屈指在铁门上敲击了三下,铁门上的一个小窗就打开了,露出一双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死鱼眼。
随即,铁门被打开,狄仁杰就带着云初跟温柔走进了这条幽深而又潮湿的地道。
“这里没有好汉……着实是一个都没有,不论在外边是何等没遮拦的好汉,刑求之下,没有不说的,哪怕生编硬造的也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招揽……顾不得自己的招供会不会祸及家人,祸及族人,只求速死。”
在地道里,狄仁杰的声音,带着回响,也就带着几分庄严的意味。
来到一间牢室前面,狄仁杰手中的铁钩勐地伸进去,然后用力往回拖拽,顿时,一张惊恐的面容就出现在云初跟温柔的面前。
狄仁杰一手拉着钩子锁住罪囚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那张脸道:“你们知道他是何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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