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留。
海云横握晖留,它的剑尖就向下弯曲。
这不是一柄普遍意义上的剑。
海云所学的剑,有如琴瑟般的铮铮清音,会闪烁如星火般的毫光厉影,它拥有银润无暇、锋利激荡、嗜血染红的剑身,是双刃开锋的杀敌利器。
但晖留不一样,它是一柄相对柔软的剑。
正因为不同,所以海云需要时间,才能掌握它的使用要领。换句话说,他要自己悟出一套前人从未想过的剑路——这绝非易事。
但对海云来说,也不算特别困难。
他是用剑高手,即便成了修士,这件事也不会变。
剑,就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从经验和阅历来说,他的确还比不上师父孙峥道,但无论如何,他早已领会剑道真意,一通百通,殊途同归,晖留终究是异形的剑,既然是剑,他就相信自己能找到使用它的方法。
这是底蕴带给他的自信,会水的人面对汪洋大海也不露怯色,海云同样要探索全新道路,他面对的是一纸空白,一个恣意遨游的舞台。
如何开辟新的剑路?
当然不是自娱自乐地拿着剑,站在原地不动。
必须经过实践,才能找到真正属于晖留的道。
所以海云示意朴越离开一些。
等到朴越走出剑的范围,进入安全地带,已经离海云有十步之遥了。
海云点了点头,这才遽然挥动晖留。
一道红白混合的奇异光纹像泼墨似的,在晖留划过的轨迹后铺开,随后,那道如扇子的红色光芒短暂停滞在两人的眼睛里。
海云离晖留很近。
于是立刻感受到一股呼吸而出的温热。
这柄剑果然是活的。
这个“活”并非说它像人一样拥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和行为,而是说它保持着与世界的联系,它就像法宝一样在汲取周围的灵气,从这点来看,它和窃春秋很像。这么说,它也拥有某种能力?
海云问道:“你知道它是法宝?”
“知道。”
“那它能做什么?”
“治愈。”
说完,朴越走到海云身旁。
他抬起右手,竖起食指,比出“一”的样子。
然后这根食指前的空气就开始迅速流通,形成一道锋利而细小的风暴漩涡,像一枚精致的针。
这是道术……海云看着朴越,心想炼气境大圆满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接着朴越忽然把食指一横,与此同时,他抬高左手,袖口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最后堆积在肘窝处,露出细腻洁白的小臂。
他用食指的“针”刺向左手。
肌肤像花瓣一样开了。
海云瞪大眼睛,看到鲜血从伤口出缓缓流出。
朴越右手五指轻轻一拢,指间的针细飓风便消散了。
海云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道术,也无法推测他的灵根,只是这举手投足,让海云想起一个人,尽管那只是一具皮囊。
南崖真人化身秃发老者时,使用过类似的招式。
这是操纵风的力量,从某种层面来说,他们好像啊。海云不禁怀疑他们是否认识。
朴越说道:“剑给我。”
海云递给他。
他把晖留贴在伤口处。
血不再流出,伤面越来越小,三四秒的时间,他的手臂就恢复如初了。
“这便是晖留的力量。”朴越打趣地看着海云,“很有意思吧?明明是一柄剑,可它是用来疗伤的。”
海云无奈地耸耸肩:“这么说根本不能用这柄剑造成伤害了?”
朴越说道:“非也。它跟窃春秋一样是法宝,发动的时候才会展现能力,平常当剑使用就行了。”
海云这才松了口气,否则自己刚才对剑路的探索就白费了。
“拿去。”朴越掷剑。
海云接回剑,继续尝试剑路。
朴越则非常耐心地站在一旁,如寒风中的一棵雪梅,纹丝不动地站在远处欣赏海云试剑。
朴越很少见别人舞剑,因为修士习惯用道术,而不是冷兵器。不过很少不意味着从未见过,很多道术的招式都是从凡间的各种兵器路数里演化而来的,只是像海云这样地地道道地舞剑,确实是极少的。
朴越有缘见识过八景殿那位剑庸仙的舞剑。
一个大乘境的修士,手持一柄木制七尺长剑,在波澜浩渺的灵气加持下,手中的剑仿佛拥有气吞山河、震碎天镜的豪迈和霸道。
海云当然比不上剑庸仙,但无论如何,海云的剑也是极美的。
海云的身影笼罩在夜幕之中,只能看得见一条残残缺缺的黑色身影,而晖留的腥红光芒和略带白斑的剑身释放的色彩就格外亮丽,仿佛一道耀眼的火烧云从天际而来,绚烂了无眠的夜。
一开始,海云的速度很慢,他在逐渐适应晖留的重量、韧性和平衡,随着舞剑深入,那些不成体统的出招变得非常老道和工整,越来越多相似的动作从海云手中生出,他在稳定剑招。
先有招,再有式,招式形成体系,有了体系,才能演进为路。
朴越不懂剑,但他懂气,懂势。
而用剑讲究的就是气势——气贯长虹,势如破竹。
因此,也可以说朴越是懂剑的。
那道柔软又坚韧的剑光翩然在空中翻腾,朴越看得出来,海云渐渐找到了使用晖留的门道,他就像在千万条道路中找到了捷径。
事实也正是如此,海云已经能熟练掌握晖留了。
他没有停留在使用内力驱动身体的层面,而是结合了灵气,将自己的身体变得同样飘然,就像穿行云间的飞鸟尽揽余晖落时的那一刹那,一种融会贯通的快感传遍了他的全身。
如果说晖留是巨大的宝箱,那海云便是找到了开启它的唯一的锁!
朴越的神情从淡然变成了惊讶,他微微睁大眼睛,注视海云身上发生的变化。遥想当年,剑庸仙可曾经历如此意气风发的年华?
朴越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双脚开始挪动,上前了一步、再上前一步。
他看得更仔细了。
从黑夜到白天。
朝阳俨然洒遍大地。
海云终于停止舞剑。
天亮了。
他惊讶了。
惊讶两件事。
一是自己居然如此沉浸在舞剑之中,忘记了斗转星移;
二是朴越居然还站在一旁,等待他结束。
海云惭愧极了,说道:“用了一晚的时间我才琢磨出一些门道,看来确实来不及教你了。”
朴越摇摇头。
“我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