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海云思索了很多事。
因为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吴榕庆师父出现、两人前往芦荟观、遇上这一届的天才朴越、第一次施展传送阵法、结识名为喜荤的少年……格外漫长的一天,海云最后和施炜告别,他走向了四合院的方向,而他走向了静僻之地的那所住宅。
最扰人心弦的就是狩猎考核了。
海云默默在心中说道:“郭槐,当初你从灵威殿出逃,经过了下界,下界是怎么样的?很凶险吗?我看贺瞻师父一直在强调这些事,他似乎认为我们……有人会死在下界。”
郭槐久违的声音又出来了。
这些日子,在海云修炼净气诀的时候,郭槐就进入自在地探索,他发现了很多新的事物,譬如在自在地受到伤害,并不会反映到现实领域;但在现实领域受到伤害,则会影响自在地的稳定——也不知道郭槐是怎么发现这么奇怪的事。还有,强大的自在地似乎能与现实接壤,这点很难理解,就连郭槐也说得模棱两可,海云决定今晚试一试。
不过那是回去之后的事了。
现在,海云就想知道下界的情况。
郭槐说道:“镇魔禁制之外便是下界。”
“嗯。”他知道了。
“忘川在仙界之北,而妖魔从忘川而来。也就意味着,从北到南,妖魔的分布会越来越稀疏。灵威殿跟雾衍殿差不多,都在仙界边缘地带,当初穿行下界的时候,我记得自己并没有遇上很多妖魔,一路走来还算顺利。”
海云说道:“这么说,雾衍殿附近的下界并不危险?”
“话不能这么说。”郭槐沉思片刻,“我出逃时应当是早晨,妖魔大多在休息,但狩猎考核不是一两天就能结束的。总之下界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郭槐顿了半晌:“或许……”
“怎么了?”
听见郭槐语气忽然变得深沉,海云直觉感受出一丝阴谋的意味。
郭槐倒也直言不讳:“你该不会忘了还得给我找一具躯干吧?如今自在地的出现,导致我们的灵魂越发无法和谐共处,我们肯定没有五年时间了。所以,这次进入下界是个很好的机会。”
海云身体猛然哆嗦,他尽可能平静问道:“你想做什么?”
“杀一个修士。”
*
狂风呼啸。
难得的狂风。
福楼用烧成黑棍似的枝芽挑着火炉,嗤嗤的火声像是妖怪的讥笑,他从储藏间拖来一袋煤炭,倒进壁炉,红棕木柴片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火焰的颜色也从淡红变成深红,随着煤炭烧开,接触空气,火势更旺了,屋内变得暖烘烘的。
紧闭的窗户漏了一道缝,嘶啦的风顿时尖啸而来。
福楼懒得再合拢窗户,他起身从铁砧旁的杂物堆里取出一根散发着腥红微光的软绵绵的材料。
他的臂膀相当结实,仿佛镶嵌了许多道由铁片组成的肌理。
一柄剑最关键的部位就是剑身,而他就需要用这根材料铸造剑身。
这不是金属,也不是木头,它是下界妖魔赤鱬的须。
黯淡,但尚存律动的红色浮现在胡须上,证明它还活着。
须是软的。如何让它变硬,变得能切断万物,便是福楼的技艺了。
剑刃的处理最为复杂,既要结实,形制又要精美。结实意味着它必须坚固耐用,精美意味着它必须细和苗条,就像吟唱一首诗歌,既要有抑扬顿挫,又不能矫揉造作,掌握分寸和平衡矛盾,这需要很多经验。
福楼凝视赤鱬的须。
服用赤鱬可以治病,但将赤鱬的胡须制作成一柄剑,究竟会有什么效果?福楼心中已经明了。
他要做的,是一柄能治愈伤口的剑。
多有意思!
福楼兴致高涨,他灌注灵气,催动火焰变得更加旺盛,橙红的光仿佛能将身体照透。
锻造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即便是福楼这样的修士也觉得皮肤燥热,他一边循环灵气降低体温,一边开始了对胡须的重铸。
胡须放置在火焰之上,顿时,一阵无与伦比的光亮四散出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糜烂烧焦的臭味。见到此景,福楼立刻明白该用怎样的方式和力道去塑造它。
他不紧不慢地往胡须内注入灵气。
很快赤鱬的须发生了很奇妙的变化,它不再像之前那样软趴,而是坚硬起来,火浪在周身翻滚,红光所到之处立刻烧得深黑无比,泛紫霓影以一点为中心开始向其他部位扩散,它似乎成了一个钢铁怪兽,遽然跳动的心脏是那般铿锵、那般有力,它又好像在发出悲痛的哀嚎和撕心裂肺的咒骂,世界仿佛陷入了来自深渊的吟唱,尖叫、呢喃、熊熊烈火的爆裂……
福楼不为所动。这是锻造师必须跨过的考验,否则他便会失败!
他知道自己在锻造的不是铁、不是青铜,而是一个生命的残片。
以火为锤,以灵为本。
熔铸、拆解、切割、敲击、摩擦、消除……
屋内的空气愈发沉重。
福楼双眼瞪大,聚精会神。
成败在此一举!
橙红的热浪犹如飞鸟展翅,遮挡在胡须的上方,渐渐地,火焰居然变得如蝉翼般透明,覆盖在胡须的周围。
福楼挥汗如雨,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费力,脸色也变得铁青,像是刚才还滚烫的铁块突然扔进水里,脑门滋滋的散发着昂扬的热。
他左手持住赤鱬的须,右手隔空操纵火焰,火焰如小巧灵动的锤子,开始敲打赤须。
第一次是试探性的敲击,不轻不重,为的是感受赤须如今的硬度。
就像亲昵但不失礼仪的问候。
“好。”他自言自语,“我知道了。”
下一刻,如狂风骤雨般的敲击,落了下去。
*
似烟的雨丝萦绕周围,隐秘的溪流在森林阴影中弯曲。
落叶。
雨珠。
落叶,和脚步。
脏兮兮的脚掌踩扁蜷曲的枫红,发出的声音很轻。
肯保罗浑身湿漉,如行尸走肉般穿行在下界的雨雾中。
溪流粼粼的波光下忽然浮现出一双淡绿的蛇眼,嘶嘶的声音频繁作响,溪水里不止一样妖魔,它们都在静候猎物到来。
肯保罗依旧往前走。
作为一介筑基修士,能在凶险的下界活这么久已是奇迹了。到了今天,他近乎丧失了理智,只是无助地向前,走向命定的死亡。
他意识不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始终保持着十步距离,跟着他行动。
同样在雨水中,跟踪者身上却干干净净。
跟踪者的脸藏在兜帽里。
她默默掀起兜帽,露出了一张姣妍的脸。
如果此刻喜荤在场,他一定会惊讶。
因为这女子,长得和哑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