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在奔跑。
上次在游云峰奔跑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的灵脉净礼仪式。
天上的黑色云彩翻滚着,向身后迅速飘去。
沿路望去,都是曾经熟悉的地方,如今被风暴毁于一旦。打着旋涡的风迹留下血色,一道冉冉升起的白色光芒出现在山顶,漫天的层层叠叠的黑云折射出鱼鳞般的银光,天空仿佛变化成一望无际的原野,雷电在上方奔腾,最终汇集在白色光束中央。
雨中有火,火焰浮雨。电光引燃了森林,红色的花在迅速盛放和凋零。
海云深吸口气。
他现在非常疲惫,身心俱疲。
因为他完成了一件凡人无法想象的事——他杀死了一位半仙。
现在,他腰间挂着的不是自己的钢剑。那柄剑已经用不成了,遍体鳞伤,随处可见显眼的断口,光滑锃亮的表面变得黑乎乎,剑身似乎不断发出垂危的呻吟,再经不起折腾,于是他把它扔掉了,换上了另一柄剑,窃春秋。
窃春秋没有灵气,意味着它不能施展瞬移之仙术。
但它到底是法宝。
它依旧完美无瑕、坚不可摧。
这是海云现在唯一的依仗。
海云尽可能地放松心神。
身体向山巅奔去。
现在,控制身体的不是他,而是郭槐。为了让精神得到喘息,他拜托郭槐操纵自己往上跑,郭槐没有拒绝。
一路上,两人没有多说一句话。
郭槐精细地操纵海云的四肢,看上去还是有一些变扭,但这都无关紧要了。游云峰上活着的人已所剩无几,即便活着,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在雨幕中移动的身影呢?
他的速度那么快,就像一闪而过的错觉。
亲手杀死凌思遐,剑锋贯穿心脏时的触感还残留掌心。
海云喘不过气。他从没杀过人,尽管一路上见过了各样的尸体,各式的惨状,还和镖客旅商打斗,但从未置人于死地,当然,他那时想杀死白无双,只是没能成功,因为白无双力竭而亡了。
而刚才,海云杀了一个人。
而且,是海云根本不想伤害的人。
杀人的感觉很不好,心尖仿佛盘旋着淡淡的伤感,苦涩难捱,闷在喉咙里,让他有一种想呕吐的冲动,自己的魂魄一定受到了什么污染,他必须把心窝子掏出来,用世间最纯洁的泉水清洗。
完好无缺的魂魄生出裂隙,他眼中不禁产生了幻影。
又是那片苍茫的乳白天地。
只是,在白得无边的一角,出现一抹黑。
在深邃黑暗的阴冷巢穴里,一双忧伤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没人回答他,唯一能与他对话的郭槐,此刻也保持沉默。
突然,郭槐发出一声错愕的惊声!
海云忽然发现,自己重新掌控了身体。他踉跄地走了几步,站稳脚跟。
“郭槐?”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前有仙人!”
说罢,郭槐彻底躲藏起来。
前面,一个凌乱的背影,光亮的后脑勺,弓着背,优哉游哉。
*
“小孩,你叫海云?”秃发老者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朝海云走来。
海云大为震撼。他绝不可能忘记眼前的人,至少这段时间,这个老者都是噩梦中的常客,就是当初老者的一句“你没有灵根”,把他打入深渊!
海云瞪大眼睛。
身旁狂躁的乱象仿佛消退了,周遭安静,世上好像只剩下他和秃发老者。清白无声的雨,柔和多情的风——海云居然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老者身上存在一股魔力,能让人间万物臣服。
“我……是海云。”
“好。”
在狂风中,秃发老者安如磐石,白光照在他的脸颊上,涂亮了深深的皱纹。他的年纪看起来相当大,身姿也算不上挺拔,但带给人的感觉却不是落幕黄昏,而是初升晨曦。
他拥有磅礴的生命力。
这正是仙人最不同于凡人的地方——不断增加的寿元。
老者用欣赏地目光打量海云。显然,他看到了海云腰间的窃春秋,他并不知道这柄剑是谁赐予谁的,但当然明白那是一个法宝,而且法宝的原主人肯定不是海云,因为海云是游云弟子,而不是游云护法,弟子是没资格获得法宝的。
用更简洁明了的话来说,就是海云打败了半仙,将它占为己有了。
“很好。”老者微微一笑。
海云不解其意,前后这两个“好”,究竟“好”在哪了?
这尸横遍野,血色漫天的惨剧就发生在眼前,哪里“好”了?
这时,老者继续说道:“听说你很想成仙。”
海云愣了一下,不知仙人为何会注意没有灵根的自己,他有些尴尬,有些惭愧。
“是。”
“眼下,我正好有一种成仙的方法,可以助你迈入仙途。”
海云心头震颤,猛然抬头:“请仙人指教!”
老者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笑意。
海云看在心里,但想不到该怎样解读这种笑。
他隐隐觉得老者像守株待兔的蜘蛛,精心编织了一张巨网,里面放着甘甜的食物,自己就呆头呆脑地跳进去了。
——这是海云的第一感觉。
但他没有拒绝老者。
他愿意一赌。
老者抬头望向游云峰:“时间有些紧,边走边说吧。”
“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上面,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老者微笑,大手一挥,浸湿雨水的青素衣袍潇洒地甩在身后,迈开了步子。
*
“千万莫碰到那柄剑!”杨眠忍痛向万山发出警告。
“我明白。”万山把剑交到杨眠手里,对她来说,用剑不如用拳。就算尾浮子手中的法宝很危险,她也宁愿近身搏斗,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不可能放弃。
杨眠还需要调息片刻,万山只能独自上前。
她慢慢靠近尾浮子,盯紧那柄泛着寒气的长剑。
她知道尾浮子会武功,就连稻书的剑法,都是她教的。
虽然说不清稻书和她究竟孰强孰弱,但决不能轻视尾浮子。
万山的呼吸很急促,她想不到接近尾浮子的办法。
尾浮子慢慢抬手。
她以为尾浮子要出剑了,于是稍稍后退,在莲花台旁周旋。
但尾浮子并没有出剑,仅仅是抬起左手,手中握着一个米色的瓶子,她很轻松地旋开陶瓷瓶盖,紧接着举到嘴角,慢慢倾斜瓶身。
万山没见过那个瓶子,也不知道那个瓶子是怎么落到了尾浮子手中,他们曾找过,但没有找到。
她知道那是什么。
是遗落的极天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