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海云第二次进入全是乳白色雾气的世界。
起初以为只是一场偶然的梦,但如今看来,此地绝不简单。
他逐渐习以为常,默不作声地在雾气中飘荡,心驰神往,移动变得简单了起来。
这次,他似乎走到了境界边缘。
这里的雾气不再漂浮,而是如瀑布般,汹涌地滚滚而下,一叠又一叠的雾气像崇山峻岭,巍峨绵延了千百里,往下看,根本看不到尽头。
他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上。
就像站在游云峰的那座悬崖一样,碎小的石子往下坠,发出咚咚几声回响,然后消融在澎湃的雾海里。
海云抬起头,又一次发现那悬在半空的白太阳。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乳白色雾组成的世界濒临崩塌。
先是眼前这一角,然后蔓延到中心,最后万物皆消失……
忽然,在白茫茫的一片中,他看到一个不太熟悉,但似乎近期见过的身影。
那人矮矮胖胖,走起路来像个飘忽不定的球,腿每落一下,大地都会震一下。
“郭槐?”他不敢相信。
揉了揉眼,突然想起,自己并不能摸到自己的眼睛。
海云想要追上去,但眼前就是瀑布和悬崖,能跳过这万丈沟壑吗?他不确定,先站在原地用力蹬脚,灵魂就像飞升了一样,慢悠悠地飘了起来。
他居然在半空漫游!
不,或许……这里根本不存在天和地。
意识的操纵下,视角在逐步靠近前面的胖子。
他这才发现,沟壑两端都有乳白的雾组成的陆地,自己刚跨越了一道天堑,尽管这并不困难。
“郭槐!郭槐!”他大声喊道。
声音穿过迷雾,似乎传进了那人的耳朵中。
肥胖的身影转了个圈。
由于他在雾中显得更像一个球,若非仔细看,会让人觉着他仅仅是站在原地没动。
但事实上,他确实转过了身,正用从肥肉中挤出一条缝的眼睛凝视海云。
“你是……行商?”
海云走到他身前。
眼前站着的好像不是郭槐,仅仅是外形相同。
“还是,傩师?”
胖男人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海云问:“这是哪?”
胖男人又摇了摇头,缓缓抬起手,肉肉的指尖朝向海云身后。
“回去吧。”
海云转过身,发现那颗白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背后。
回去?
意思是说,那片白色的雾团是“我的地方”,而这片白色雾团不是“我的地方”?
想到郭槐占据了自己躯体的一部分,如此想来,白雾对应的是人的魂魄?
为何我能进入魂魄之中?这到底是……
“回去!”
郭槐的身躯突然开始膨大,腰带脱落,衣袍撕碎,庞然大物顿时发出一阵怒吼,仿佛带着一股口腥的气浪从他身后涌出。
海云像狂风中一株脆弱的树苗,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拔地而起,飞出这片白雾,在空中画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最后轻飘飘地,如落叶般翕然躺进了“自己”的白雾中。
“这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即便到了这边,还能隐约听到胖男人的声音。
海云感觉身体火辣辣的,他低头看去,胸口的位置居然出现三道伤口,猩红的肉像花蕊一样疯长出来。
伤口越来越大,如同一张巨口,反过来吞噬整个身体,皮囊化成土壤,血液浇灌大地,不断被翻出的肉迅速从嫩芽开始生长,又似蛇身,扭曲着向四面八方蔓延。
“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杨眠看到海云的眼皮和嘴角都在微微颤动,立刻起身,触摸海云的额头。
“退烧了……”
他欣喜若狂,探出身子,冲着在一旁休息的女子喊道,“他要醒了!”
女子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摸了下耳垂,低声道:“小点声。”
“对,对……”杨眠合不拢笑容,差点忘了这是官邸内的半地下酒窖,“你快来看看,伤口怎样了?”
她跟随杨眠来到海云身边。
先前已用针线穿桑丝,缝合了四道骇人的伤口,发紫的边缘在慢慢消肿,至于其他的细小伤痕,敷上草药后也正缓慢愈合,创面以时辰为单位在逐步缩小,已有部分结痂。
海云的呼吸平缓了下来,鼻腔里呼出的气息不再炽热。
他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
“他的体质非常强悍,我救治过许多人,几乎没人比得上他的恢复速度,照这样看,不到一周时间,他又能生龙活虎了。”
她声音中显露出不轻不重的钦佩,然后撕开沾了血迹的纱带,换上新的。
“多谢!”杨眠感激地看了女子一眼。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没看对方,而是缓步靠近酒窖大门,期间目光始终落在上面,似乎在担心什么人发现她。
“我知道。”杨眠跟在她身后,“我们和那人也有账要算。”
“海云会帮助我们吗?”
“一定会。”
“但愿如此。”她转过头,用不信任的眼光注视海云。
这时,海云想抽筋了一样,身子猛地震颤起来。
“这怎么回事?”杨眠一边质疑她的医术,一边冲到海云身旁。
她也赶忙跑去,蹲在茅草垫旁,抓起海云的左手,立刻把脉。
“他到底怎么了?情况越来越糟了!快!”
杨眠束手无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刚才明明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好不容易逃过鬼门关,现在又怎么了!
“别吵!”她厉声呵斥。
杨眠咬牙,瞪了她一眼,但无可奈何。
现在能做的,就是等这位金莲掌门的独女下判断。
她双眼紧闭,眉心更是挤成一团,之前治疗伤势那么重的海云都一直游刃有余,现在居然慌神了!看在眼里的杨眠更是心头一颤。
突然,他们感觉一阵冷风从身旁呼啸而过。
这不是比喻,而是有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飞走了。
下一刻,海云停止颤抖,猛然坐起身,睁开了眼。
“海云!”杨眠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没事了。”她放下海云的左手,站起身走到一旁,不甘心地自言自语,“可我不知道,他的身体方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