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云华这句话在穆子怀看来有些责怪他多管闲事的意思,他抿了一下嘴,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皇甫云华一直在注意穆子怀,见他面色微微沉下来,便自知是自己一时冲动,本来是不想穆子怀和龙修纠缠不清,没想到却伤了他,连忙挥挥手让身边的小太监先下去,等外人不在场了,才放软了语气。
“子怀,朕没有怪你的意思。”皇甫云华向他靠近一步,见他没有反应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龙修,咬咬牙道:“李公公早就被母后暗中处理了,连尸首都不知道在哪里,你们再怎么找也是白费功夫。”
“怎么回事?”
皇甫云华欲言又止,穆子怀又急求答案,最后还是坦白道:“当初看过先皇遗诏的,除了母后,恐怕就只有李公公了,他怎么还能活?”
“你是说,那道圣旨里立下的储君不是......”穆子怀震惊,那个名字刚要脱口而出就被皇甫云华拉了一下,立刻住嘴,转而担忧道:“那现在当年的人证就只剩下弘少卿和另一个已经辞官的大臣了。”
龙修走上前几步来到穆子怀两步远的地方,皱起眉。“那位官员现在就在蓟县?”
穆子怀点点头,“收拾一下行囊,我们宁天就出发。”
此话一出,皇甫云华脸色变了,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穆子怀,你身为一国之相,岂可轻易离开朝堂。”
穆子怀猛地回头看向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妥协:“龙修,我可能不能陪你去了。”
皇甫云华满意一笑,道:“穆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只能让龙将军一人前往了。”
龙修一直看到穆子怀,见他没有再开口,便有些失望。“微臣明天便出发。”
皇甫云华越发满意,刚要开口说什么,那名离开的小太监又走回来禀告:“皇上,八驸马求见。”
“八驸马?”皇甫云华微微皱起眉,脑海中浮现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他不是一直拥护大皇子的富商吗?迎娶了八公主,大皇子事发后还没有实行连坐之法,他自己跑来做什么?
眼下穆子怀不会离开,龙修又自己跑得远远的,皇甫云华心情大好,让小太监在前带路,放心离开。
“抱歉,我不能陪你去了。”穆子怀开口道,他这么努力帮龙修也有一些自己的原因,现在不能同行,他确实是愧疚的。
“没关系。”龙修笑着安抚道,“你现在在朝廷里身居高位多加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穆子怀点点头,两人相继离开皇宫。
这边皇甫云华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果然看到常氏低着头站在门口,看到自己恭恭敬敬的问候行礼。
皇甫云华微微点了下头,见他一脸谄媚的样子,好心情散去不少,转身进了门。“进来吧。”
“是是。”常氏连连点头,弓腰进了御书房,对着坐在书案后的皇甫云华又拜了一拜。
“你有何事?”皇甫云华拿过桌上的毛笔,点了墨,在宣纸上随手画着。
“皇上!”平地一声雷,常氏扑通一声毫无征兆的跪下,哀声哭诉:“自从八公主进了门后便与家中父母不和,更是大打出手,昨日家母更是被她叫下人打成重伤,小人实在忍无可忍,只好写下一纸休书。小人斗胆,还请皇上责罚。”
“你说的是问梅公主?”皇甫云华停下笔,仔细盯着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人看了看,见他目光闪躲,依自己对问梅的认识,他口中这些事问梅是绝不会做的。莫不是见大皇子败落,急着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吧。
皇甫云华了然,收回目光,笔尖在宣纸上画着流畅的图案,道:“如今八公主已经出嫁,犹如泼出去的水,你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常氏听皇上语气平淡,对于八公主之事不胜在意,果然自己猜测,便继续道:“今早公主已经出府,不知有没有回到宫中?小人实在心有不安,想要求公主原谅。”
“宫中并没有收到八公主会回来的消息,恐怕不知到哪里玩儿去了,等想回来了,自然就回来了。”皇甫云华不在意道,一边开口下逐客令,遣退了这个道貌岸然的前驸马。
宣纸上的丹青画到一半,皇甫云华来了兴致,专心描绘着。
听说了龙修要离宫而来找皇上的七公主妙彤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八皇妹的驸马离去,将他与皇上的对话全都听了去,又是震惊又是难过。虽然她平日里不喜欢这个岚贵妃的女儿,可是她终究还是自己的妹妹,那人口中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不信皇上听不出来。
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妙彤心中微微有些不满,开口便道:“皇上,刚才那个人分明就是说谎,从来都是别人看我们的脸色行事,什么时候皇家的人还被外人欺负了?”
皇甫云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笔尖画错一笔,顿觉可惜,却不曾责怪莽撞的妹妹。“你来了也不先禀告,成何体统。你刚才说哪个皇家的人被外人欺负了?”
“就是刚才那个,”妙彤指了指门口,“那个什么驸马,八皇妹肯定被他欺负了,还想倒打一耙。”
“八皇妹?”皇甫云华反问道:“她已经不是皇族,朕已经将她除去皇籍,贬为庶民。”
妙彤眼睛瞪得圆圆的,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才。大皇子之罪,八皇妹理应受连坐之法,只贬为庶民,朕已经对她很仁慈了。”
妙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一口气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本意。“皇上,龙修明日要去蓟县,我想与他同行。”
“不行!”皇甫云华想也不想,厉声回绝,不给妙彤一点反驳的机会。“现在天色不早了,在朕生气之前,你快回房吧。”
“皇兄。”妙彤拉长了声音撒娇道,话还没出口,皇甫云华便站起身往外走,完全不理会她。
妙彤求情不成颇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置气的跺了一下脚,转身离去。
第二日,龙修没有告知穆子怀,收拾了行囊从龙府出发,一出门便看到门边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已经沾了泥水但做工精良,发髻也有些凌乱,脸上包着一块布,上面有血水渗出。现在已经是秋天,大早上还是有些凉,女子缩在一小块毯子下抖着身体。
龙修看得一愣,想起小时候他和龙磊也常常在别人家门口睡着,第二天被冻醒。开门的小厮见地上那个不是疯子就是乞丐,上前想要将其赶跑,却被龙修拦了下来。
“别赶她,去那一条厚一些的被子给她,等她醒了再给她一些吃食和银两。”
说话间地上的人动了动,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龙修猛的退了一步,连忙低下头,不敢说话,眼泪止不住却往外流。
泪水浸透过脸上的伤口痛着提醒她,让她恐慌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样子,跌跌撞撞跑了。
龙修有些奇怪,唤了她几声对方却跑得更快了,只好作罢。接过下人手中的行囊,不等穆子怀直接出发。
这边穆子怀还未出门便收到龙修让人传来的消息,说一句出发,不必相送。
穆子怀担忧了几天,终于收到龙修抵达蓟县的第一封信,还没等读完,另一个口谕便传来。
皇上召见。
傍晚,穆子怀急急忙忙进宫,不知道皇上有什么事情需要急召。
养心殿内,皇后刚刚离开,徐彩彩作为皇甫云华唯一一名妻妾,在皇上登基后成为皇后,掌管着空无一人的后宫。
而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为皇上选秀女一事,想法一提出却被皇甫云华厉声拒绝,以国事未平为由拒绝。
烦躁地来回踱着步,皇甫云华一边想着对策,门口传来穆子怀的声音,立即眼睛一亮将他叫进来。
“子怀,皇后让朕选秀女,怎么办?”皇甫云华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问道。
穆子怀被他抓得手臂有些疼,听到皇上的话才顿了一顿。“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如今后宫实在冷清,应该广纳贤淑,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甫云华万万没想到穆子怀会这么说,瞳孔微缩,不敢相信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生气朕让你当上丞相?还是生气朕不让你和龙修一起走?”
穆子怀没有说话,生气吗?其实他并不是生气,只是已经看清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你想和龙修一起走?”见穆子怀不说话,皇甫云华自己说道,越想越怒。“你这么想和他走?朕偏不让你离开,朕要将你锁在这里一辈子,一辈子都休想离开!朕会给你荣华富贵,给你高官爵位,所以你就是朕的,朕没有赶你,你就绝对不能走!”
“我并不想要高官。”穆子怀低着头喃喃道,耳边皇甫云华的声音还在咆哮,将他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折断。
“我不想当高官!”穆子怀挣开皇甫云华的桎梏,一直被压在心底的怨气冲撞而出,烧得他理智全无。
“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当高官,我也不想要什么权势,我只想自己好好地生活,是生活,而不是被重重枷锁困住,艰难的活着。你懂不懂?我现在一刻也不想在宫里停留,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我想要发疯!”
皇甫云华眼睛里放出光芒,看着几近奔溃的穆子怀迸发出浓浓的依恋,被推开后又上前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抱住,语气带着疯狂。
“你哪儿也不能去!如果你不想做官,那就当朕的妃子,朕的皇后,朕唯一的妻子,你肯定会留下的,只要你成为朕的人。”
皇甫云华将穆子怀往后推了推,两人倒在龙床上。
穆子怀被皇甫云华的动作吓得回神,巨大的恐惧漫上全身,那晚的恐怖记忆再次袭来,让他惊慌的想要逃走。
可是皇甫云华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强硬地将穆子怀压在床上,眼睛发红。“子怀,你会同意的,是吧?”
“不!你滚开!”穆子怀发狂一般挣扎着,往皇甫云华身上踢了一脚,对方却一动不动。
“没关系,过了今晚,你就留下来的。”
皇甫云华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本来只是一直放在心里的想法,今天却被激出来,迅速膨胀,成了他唯一的想法。
抬手压住穆子怀的身体,另一只手用力一扯,蛮力撕开他黑色的官袍,露出莹白的胸膛。
皇甫云华眼睛红得更厉害,眼睛里只剩下穆子怀一人,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留下他!
可是,皇甫云华摇了摇头,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自己以前......似乎也做过同样的事?
皇甫云华只犹豫了一瞬间,俯下了身......
第二日,等小太监在门外第二次提醒早朝时间快到了,皇甫云华才慢慢醒来。一睁开眼睛,凌乱的龙床撞进眼里,随之而来的,是昨晚混乱的记忆,夹杂着一些很久以前的画面。
皇甫云华按了按额头,坐起身来,看到空荡荡的另一半龙床,记忆全部回笼,害怕的掀开被子仔细看了看,又叫小太监进来问了几遍,穆子怀今天天还未亮便走了。
皇甫云华有些担心,但始终是窃喜的,由着宫女换上朝服,一边想着下了朝去丞相府着穆子怀赔罪。
他那么心软,肯定会原谅自己,然后他就会一直留下来。
皇甫云华打着小算盘,看了一眼铜镜中眉眼带笑的自己,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又向上提了提。
只是,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一边走在去早朝的路上,皇甫云华皱着眉想着,闪过的一幅幅画面十分熟悉,全都是自己和穆子怀的恩爱画面,可是又分明不是昨晚。
小太监在前面引着路,身后的皇上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龟裂,变得惊恐万分。
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穆子怀愤怒的脸上,带着绝望和恐惧,充满水光的眼睛,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杀了对方。
是他!
皇甫云华身体一震,一连串的事情统统联系起来,越想越害怕,越是回忆越是惊恐。
那晚的人,竟然就是穆子怀。
是穆子怀!
是穆子怀!
是子怀!
皇甫云华从地上一跃起来,疯了一般向宫门跑去,随手把身上碍事的龙袍扯下。一边跑一边害怕,鼻头一酸,从来不会哭的他此刻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对不去,穆子怀,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对不起,请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
对不起。
当日,登基以来一向勤劳的新帝并没有来上早朝,满朝文武百官等了一个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