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怀正躲在房间里,施针留下的后遗症一直持续着,他的眼睛已经肿得眯成一条线,连碰都不敢碰,更别说用毛巾擦了,只能任由泪水糊满了脸。
皇甫云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情景,脸上的笑意多了一些,见穆子怀还没察觉自己来了便开口道:“莫不是本王让你受了委屈,竟然哭成这样。”
穆子怀回头,这才透过已经变成一条缝的视线看到了王爷,顾不得满脸泪水,连忙站起来。“王爷怎么来了?我这是苏姑娘给施了针,收不住。”
“这样多久了?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皇甫云华走近,微微附下身,凑近穆子怀,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穆那双肿成核桃的眼睛。
“差不多也快有一个时辰了,苏姑娘说三个时辰后就会恢复了。”一边说着,穆子怀感觉有些不自在,扭了扭头从王爷手中挣脱。一动泪珠滚落,穆子怀觉得狼狈,一个大男人眼泪流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像话。连忙用手里的毛巾擦了擦,粗糙的毛巾又磨得他眼眶发疼。
皇甫云华见状连忙拉住他的手,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若是这么对你的眼睛,十个苏叶也治不好你。”
说罢又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玉露膏取出,旋开盒盖食指抹了药膏,小心的抬起穆子怀的脸,涂在他发红肿胀的眼眶。
穆子怀没料到王爷会突然这么做,一时有些呆了,微微抬着头,感觉王爷指尖在眼帘轻柔拂过,留下一片清凉。
“多谢,多谢王爷。”愣怔间,王爷已经抹完药,穆子怀感觉舒服了不少,虽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往外流,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肿胀了。随即便意识到自己让王爷给自己抹了药,连忙有些不自在的道谢。
“这玉露膏性凉,治浮肿烫伤的效果再好不过,你且留着,过一会儿便涂上一次。”皇甫云华重新将盖子盖上交予穆子怀。
“谢王爷关心。”
穆子怀干脆的收下东西,皇甫云华又问道:“苏叶怎么说?你的眼疾能治吗?”
“能治,就是麻烦些,需多花些时间。”
“如此便好,慢慢治,把病根治好。”皇甫云华点头,又道:“过几日你便去司天监当差,母后帮你寻了一个闲职。”
“皇后娘娘?”穆子怀惊讶,没想到连自己的差事都已经安排好了,只不过皇后娘娘竟然也管这等闲事。
“翰林院的一名修撰史官告老回乡,你去了正好顶了他的位置,具体事情你到了那边自然就会有人来教导你。”不容穆子怀拒绝,皇甫云华说了一通,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
多说无益,穆子怀只得低点头接受,转而又想到。“不知六皇子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找不到证据,自然抓不到凶手。弘少卿是朝廷内少有几个刚正不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加罪于人。”
这么说还在一直拖着?
穆子怀知道王爷和任丹枫的想法,好不容易到手的军队,转眼便交出去确实不愿。就算要交也要再过上一段时间,等士兵示了衷心才能交。此时正是培养的时候,一旦到了皇上手中,军队就打散了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儿,但也别无他法。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吧,万一以后出现转机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穆子怀忍不住说道:“王爷万事小心便好。”
皇甫云华点点头,接下来真是一点错也不能犯,只担心被弘少卿抓了把柄。
宫中也不再去了,整日只能安分的留在府内,二皇子皇甫仁浩也没再来过,不知是为了避风头也安分了,还是什么。只有妙彤公主托人送来消息,说是下次王爷进了宫便去找她叙旧,也不要忘了之前问过他的事。
穆子怀这几天忙着整理各种书籍史料,每日清义将药煎好送过来时,都能看到他在桌案前忙碌着。
苏姑娘之前交代过,要治好先生的眼疾,便要限制先生看书的时间。偏偏穆子怀不听,面对他马上要到来的第一份差事,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
修撰史官隶属礼部,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在很久以前原是朝中大臣。但大光皇朝似乎对天文祭祀大为重视,特别设置了司天监掌管祭祀和历法推算,修撰史官便渐渐沦落为闲差,只需记载史事将其编写成史书便可。
花了几日功夫将大光皇朝的历史都通读了一遍,又有了大致了解,穆子怀才换上王爷送来的官袍,清早便独自向翰林院走去。
翰林院位于京城内长安街南边,原是一庙宇,名鸿胪寺。后在此建翰林院,设为朝内正三品衙门,那也是以前,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空壳,里面当差的没几个人,但从翰林院的外观上尚能一睹旧日的辉煌。
一进翰林院,右边为读讲厅,东边为编检厅。左廊围门内的状元厅和右廊围门内的昌黎祠和土谷祠都是闲置着,堆放了一些杂物。穿堂后左边为待诏厅,右边为典簿厅。再后为后堂,后堂东西屋为藏书库,存放着历年来整理的史料和藏书副本。院内有两个红色小亭,亭下有凤凰池,池内彩色锦鲤游来游去,活泼可爱。
穆子怀一路进了翰林院都没有看到人,只能自己往里走,走到院内就听到了嘈杂的声音,声音是从编检厅传出来的。
“徐老走了,谁去司天监校对人事簿?”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问道。
“我可不去,我和司天监那个老头不对付,不去。”另一个声音马上接着道。
“我也去不了,我待会儿还要去大理寺取审案记录。”还有一个人也紧接着推脱。
“那谁去?要是我去了,这些资料谁来整理?”那人又问道。
等了一会儿,编检厅安静下来,穆子怀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扉。
“在下穆子怀,是新来的修撰史官,日后请各位多多照顾了。”
厅内三个人安静下来,齐齐回头看向门口的穆子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笑容满面的迎了过来:“你就是长孙大人推荐来的穆先生吧,快进来吧。”
穆子怀点点头,抬脚跨进门槛,之间厅内对着大量的书籍,角落里桌案上,一人高的资料到处都是。
“我是翰林院的翰林院士,姓沈名厉,这两位是修撰史官,这位是乔际,另外这位是子书见。”沈院士介绍了两人,热情的邀穆子怀坐下。
穆子怀先对两人拱了拱手,“晚辈穆子怀,见过两位前辈。”
两人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便各忙各的。
沈院士看出两人有些小别扭,尴尬的朝穆子怀笑了笑。“你先坐吧,熟悉熟悉环境。”
说话间,那两人齐齐站了起来往外走。沈院士连忙叫住他们:“你们去哪儿?”
“我去大理寺取审案记录。”
“我去读讲厅整理书籍。”
说完便一溜烟跑出编检厅。
沈院士一急,急忙向前跑几步,冲已经走远的两人喊道:“你们都走了,那谁去司天监拿人事簿?”
那两人头也没有,只是挥了挥手,便没了影。
沈院士脾气也算好,没有生气,回头又冲穆子怀笑了笑。看着桌案上堆得山高的资料顿时苦了脸,这些都是这两天就要完成的,他实在走不开。
看了看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的新人穆子怀,沈院士试探着开口:“穆大人,要不,你跑一趟司天监?”
穆子怀直觉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要不然那两人也不会躲着不去。但作为院士提出的第一件差事,穆子怀也不好拒绝。
“去司天监做什么?”
沈院士一听穆子怀有同意的意思,登时笑了起来。“事情不难,只是那两小子和司天监的大人都有些疙瘩解不开,这才躲着不去,若是穆大人去的话应该不会为难你。穆大人只需去将这个月的人事簿拿过来便可,之前说过的,以往翰林院每个月都会去记录一遍的。”
穆子怀想了想,觉得应该不是难事,便答应下来。“既然无人去,那我便去一趟吧。”
沈院士喜笑颜开,从桌案上翻出一本记录册塞给他。“你去了司天监找傅石傅大人便可,他都知道流程,记得让他在这本册子上记录一下。”
穆子怀点点头,将记录册收好。“我都记住了。”
“嗯,早去早回。”沈院士亲自将他送出了编检厅,又叮嘱了一遍。
“知道了,沈院士先回吧。”穆子怀弹了弹衣摆,整理了衣襟,辞别沈院士向司天监走去。
司天监就是长安街的北边,与翰林院南北相对,距离不算远,穆子怀走了一刻钟便到了。
这是一幢建成不到百年的高大院式官邸,红砖黄瓦,气派十分,占地也比翰林院大得多,足以见得朝廷对祭祀和历法的重视。
穆子怀重新整理了衣冠,上前对门口的小厮说道:“我是翰林院新来的修撰史官,来找傅大人校对人事簿。”
青衣小厮抬头看了穆子怀一眼,目光中透出不屑。“翰林院的?你等等。”
穆子怀好脾气的点点头,安静的站在门口左侧。小厮这才慢悠悠的向门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