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抬头,看着这瞬间从热闹的街道转变到安静乡村小镇的环境,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唇边就含了一丝弧度。
净涪回头,身后已经不再是书铺大开的门扇,也没有了净思。
他就站在小镇唯一的一条街道上,周围人来人往,虽然比不得万竹城的那条街道热闹,但也绝对不冷清。
他往前,在人流中行走。
一个人从后头撞了上来,净涪一步迈开,恰到好处地避让出位置,手不经意地拍过僧袍,抖落所有不该出现不该存在的东西。
净涪扭头,看着那个撞上来的人。
那是一个小童,他整个人慌慌张张的,手足无措,脸色更是煞白,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
小童急急地打量了他几眼,低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你没事吧?”
他边跟净涪道歉,边还回头扫视着身后,似乎是怕什么人追上来一样。
净涪笑着摇摇头,连连摆手安抚小童。
小童似乎不太相信,又打量了净涪好几眼,好不容易才舒了一口气。但他这口气才吐出,就又摒住了呼吸,身形一闪,躲在了净涪身后。
净涪眸光闪动,抬头转身向着小童刚才走过来的方向。
一阵喧嚣声响起,有几个面相凶恶,身形壮硕的汉子挤开人群,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方的汉子怒瞪着净涪身后的那个小童,恶声恶气地喝到:“小子,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净涪的眸光平静了下来,眼底却闪过无趣。
幻魔道的这一套,已经很老旧了啊。既然都要拿出来对付人,怎么就不能多花费些心事琢磨琢磨改进一下呢?
果然,徐怀□□人的手段就是不行,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长进。
虽然如此,但为了他的计划,净涪还是动手救下了躲在他身后那位可怜的悲惨儿。
凶徒已经退去,小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身体也站得稳稳的,他看着净涪,那双清澈纯挚的眼眸里溢满了感激。
“谢谢,小哥哥,太谢谢你了......”
小童不住地对净涪道谢,又硬拉着他要请他到他家去。
净涪推不过小童的盛意,只能被他拽着跟着他出了小镇。
在离开小镇之前,净涪回头看了一眼小镇。
在他的眼睛里,小镇已经恢复成了万竹城的模样,周围还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而被拽着他的小童却像是压根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自净涪踏出庄园开始就一直跟随着他的视线还是在注视着他。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看着净涪跟着一个青年走出了城门。
不,也是有人想要出手阻拦的,却无一例外都被人拦了下来。
“哎呀喂,我说清舟老和尚,该好好呆着就得好好呆着,别没事儿的到处晃悠,你们这些念经的又不是我们,只需要坐着就好了,走什么走!”
清舟和尚长眉一动,慢腾腾地摘下手腕上的珠串拿在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是想要阻我?”
妙理寺的庄园外,一个人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老树下,他懒懒散散地靠着树干,抬头望着阴霾的天空。
“哎呀老和尚,年轻一辈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年轻一辈就是了。你都一把大年纪了,也不年轻了,还折腾个什么劲。”
清舟和尚从蒲团上站起,一步步走出屋去,他也不理会那人的话,只问道:“所以说,你是要阻我?”
那人伸手捂上自己的脸,笑得有些失落,“哎呀,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好吧好吧,既然你都看穿了,那我也不扭捏了。”
他的语气陡然一变,正色地道:“是的,我是来阻你的。”
正如他所说,这万竹城中英才汇聚,年轻一辈的弟子自然该由年轻一辈的弟子出手应对。他们这些门中前辈,就该安静地呆在一旁看着。
他承认,该说他们魔门都承认,妙音寺的那个净涪,确实是一个绝顶天才。但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魔门绝对不能让他真正的成长起来。
如若他长成,必定会是他们魔门的一大敌。
先下手为强,他们必须将这个小沙弥扼杀在萌芽之际!
既然他们这些长辈不能出手,既然这一届过来的魔门弟子对付不了他,那自然就有年纪更长天资更好的魔门弟子出手。
就算最后还是让那个叫净涪的小沙弥保住了一条命,凭他们魔门的手段,也一定能够在他的佛心上留下瑕疵。到时候,那个净涪就算是不死,也得被拖慢脚步。如果那个叫净涪的小沙弥能够入魔,那就更好了......
“既然我已经到了,那你也就别那么急着走,过来陪我喝两杯酒吧。”
清舟心一沉,问那人:“你魔门其他长老在哪里?”
那人也不顾清舟什么表情,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摸出一壶酒来,也不拿酒杯,就着壶嘴就将壶里的美酒倒入口中。
美酒入口,醇美醉人。
他眯着眼睛回味着今日这格外醇美的美酒,陶醉地回味了一阵,才像是终于听见了清舟和尚的问话一样。
“唔?你问其他人?”他又倒了一口酒,反问一句道,“你说呢?”
清舟掐着珠串的手用力,温养多年的珠串也裂开了几条细密的纹路。清舟松了手,低头看着手里的珠串,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猛地抬头,看着那个咋咋作响地饮着壶中美酒的人,然后毫不迟疑地往前走。
“你真的不愿陪我喝酒?”
清舟没停步:“留影老祖,贫僧有事在身,便先失陪了。老祖请自便。”
留影像是没听见,向着清舟扔出了一个酒壶,“一个人喝酒太没趣,来,陪我喝几杯。”
清舟脸色不变,径直往前走。
可他一步跨出,留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对面,斜着眼睛看他,“陪我喝几杯。”
妙潭寺庄园外,清许迎上了贯槐老祖......
妙空寺庄园外,清当迎上了廉双老祖......
妙安寺庄园外,清和迎上了栾沙老祖......
妙定寺庄园外,清泷迎上了弓辰老祖......
佛门六寺中,唯有妙音寺庄园外头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危存老祖闲得发闷,也没见到清本有任何动静。
危存皱了皱眉头,不时抬头看看另外五个方向的动静,最后“啧”了一声,嘟囔道:“该死的清本,怎么还没有出关?别人都能打得一架,就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干坐着......”
左天行站在长街上,挥手退下上前汇报的下属,再次专注凝望着蹲在不远处摊子前左右翻开摊上货物的杨姝。
那个净涪小沙弥虽然比他差了一点,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对付得了的。他又何需替他担心?
净涪坐在小童家破败但干净的庭院里,低头看着小童送到他面前的那杯清水,又抬头看了看有些拘谨的小童。
他似乎在为自己只能用清水来招待净涪而感到愧疚。
可就算如此,但净涪抬头看着他的时候,他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渴望。
“我我家里没有茶,希望希望小哥哥你不要介意......”
净涪忽然冲他笑了一下,小童看着他的笑容,直接木在当场。
他全身的伪装快速褪去,只有那双惊恐的眼睛和先前一般无二。青年的恐慌自瞳孔深处泛滥而出,然后迅速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
净涪低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那杯清水,然后,那青年直接伸手拿过那杯清水,自己一口饮尽。
身边又有动静响起,净涪抬头望去,又有好几个青年在这空荡的庭院中露出身形。他们都站立在当场,动弹不得。他们的眼中是惊恐的,怨毒的,也是无措的。
净涪一一望过去,都是些眼熟的面孔。
天魔宗徐怀,心魔宗阮晋天,幻魔宗沐秋,还有天魔宗沈定。
都是他当年的手下败将。
净涪只看了一眼,视线停留在最后的天魔宗沈定身上。
其实沈定的相貌很清俊,就连他脸上惯常带着的谄媚讨好也只能将他的姿容掩盖一二。
也是,沈定资质不好,出身不好,还要护持自己容色更为卓绝的妹妹,不谄媚讨好他人,如何能够做得到?
净涪找的就是他。
不,应该说是他的那个妹妹,沈妙晴。
沈定察觉到净涪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眼中惊惶更甚,甚至还添上了几分卑微讨好。但只要看得仔细,便会发现,在表面的那些惊惶卑微讨好的背后,藏着不变的冷静和决断。
净涪从木椅上站起,走过愤怒怨毒的徐怀、阮晋天和沐秋,停在沈定的面前。
他看着沈定,忽然笑了一下。
沈定只觉得眼前一晃,头脑昏沉得胀痛。接着就觉得胸口一痛,整个人飞了出去,又重重跌落在地。
在昏迷过去之前,沈定脑袋中闪过三个字。
《天魔策》!
净涪收回手,没再看沈定一眼,再一一走过徐怀、阮晋天和沐秋身边,手掌接连拍过。
徐怀、阮晋天和沐秋各自飞了出去。
沐秋重伤,根基受创。但比起丹田被废的徐怀和阮晋天,沐秋已经算是轻伤了。
净涪没再看他们,他在庭院各处游走,衣袖摆动间,气流涌动,庭院各处直接毁坏,最后几成废墟。
任谁来看都觉得,这里发生了一场苦战。
最后,净涪站在庭院中央,扬手拍上自己胸膛,又拿过徐怀、阮晋天等人的武器在自己身上、僧袍上来回留下痕迹。
等到他终于觉得满意了,净涪才停下动作,扫视了一阵这个破败的庭院,带着惨白的脸色,托着重伤的身体一步步离开。
他走得太慢,所以当他终于走到柴门边的时候,净思已经到了。
见到净思,净涪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净涪师弟!”
净思抱着净涪,几乎吓得魂不守舍,他还没能回过神,远处又有魔门的气息快速逼近。
净思脸色一变,终于没再停留,果断抱着净涪快速避开。
现下情况,先走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