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净涪?”
净涪抬头望去,就见屋里那位端坐在蒲团上的灰袍僧人正睁着一双平静淡漠的眼睛看着他。
净涪点点头。
那灰袍僧人眼中一亮,他那平稳淡漠的声音里顿时就多了几分期待,“听闻你沟通了一片贝叶禅经,取到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
为此界取得一部禅经,实乃是一桩大功德。虽然如今净涪还没能做到那个地步,但他确确实实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净思等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当下都是一愣,很快就想明白这件事的意义,俱都惊诧地望着净涪。
在他们或期待或惊讶或欢喜的视线中,净涪缓慢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灰袍僧人腾地从蒲团上站起,两步走到净涪面前,抓紧了自己手里的念珠,死死地盯着他问:“那我,我可不可以看一看?”
他要看的不是那片贝叶禅经,没有那个佛缘他也看不了,他真正想要看的其实只是净涪抄录下来的那一部分。
净涪望着这位长老期待热切的眼神,难得怔忪地点点头,翻手取出褡裢里他得空抄录下来的那一部分经文。
自净涪沟通贝叶禅经,听过世尊说法之后,他抽空便抄录这部分经文。而现在净涪拿出来递给眼前这位长老的,是他抄录的经文中最为满意的那一份。
要知道,僧弥抄录佛经时候的心境、对佛经经文的感悟乃至虔诚等等都会影响到翻阅佛经的那个人对佛经经文的理解和领悟。
灰袍僧人双眼放光,脸颊泛起一层薄红,几乎就要一把抢过净涪手上托着的那份经文了。但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纸张的那一瞬间,他又停了下来。
只见他深呼一口气,又吐出一口长气,压下自己激动的心绪。
“阿弥陀佛......”
灰袍僧人将手收回,合十低头,念了一声佛号,又整理了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这才脸色慎重地双手接过净涪手里的经文。
“多谢师侄赠经。”
净涪摇摇头,看着他将那几张薄纸奉作至宝,捧在手上认真仔细阅读,再也顾不上他们师兄弟几人。
净涪才退开一步,站在旁边的净音就凑了过来,几乎是谄媚地叫他:“师弟......”
净涪摆摆手,又从褡裢里取出四份经文来。
净音毫不迟疑地双手接过,而旁边的净思等人只是略一踌躇,便都笑着谢过净涪,也双手将自己的那份经文接了过来。
就正在这时,那托着经文阅读的灰袍僧人脸色一正,竟然念诵有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阿弥陀佛......”
这一刻,屋中,不,整个庄园里的禁制阵法统统启动,一道道无形壁障升起,其中又有金色佛光流动出没,护持着这一片地界。
被这种近乎警戒的反应吓了一跳,净涪净音等人心中一紧,俱都抬头看去,却见那位灰袍僧人浑身佛光大放,又有九颗金色的舍利子冲出,在他头顶上方上下浮沉。等他最后低唱一声佛号,那浑身大放的佛光骤然收敛,一阵无形波动起伏过后,又是一颗金色的舍利子冲出,飞入他上方的那九颗舍利子中。
整整十粒舍利子在他头顶上方汇聚,天地顿生感应,四方灵气急速聚拢,倒灌入灰袍僧人头顶的那十粒舍利子当中。而这些天地灵气经过舍利子萃取炼化后,又流入那灰袍僧人身体,滋养着他的肉身,成为他的法力。
而屋中上方的佛像忽然活了过来,低头敛眉扫了下方的众人一眼,最后定定地落在那灰袍僧人身上。两道金色的佛光自他眼中射出,没入那灰袍僧人身体中消失不见。
这一番动作之后,那佛像再无任何动静,和之前的木雕泥塑一般无二。
净涪净音等人早已退出了屋中,站在庭院中远远地望着屋里的灰袍僧人,眼带艳羡。
“今日之后,清本师叔可就是贤位菩萨了......”
“近千年苦修,如今一朝顿悟,破开藩篱,实是大好事啊。”
“也不知道我们日后能不能也有这样一日......”
净涪望着无形气浪汹涌澎湃的屋中,眼底也有一点利芒划过。
佛门弟子若未开悟,也不过就是一个凡人。而等开悟之后,便当开始修持十信,凝聚舍利子。待到十信领悟,十粒舍利子圆满,便能褪凡入佛,证就贤位菩萨。贤位菩萨又修十住、十行、十回向,到得十回向圆满,便是圣位菩萨。圣位菩萨之中,便又有初地到十地之分。等十地圆满,证就等觉妙觉,便是,佛!
心中默想着佛门修持的方向,净涪似乎能够看见那清本僧人沐浴在梵音和金花中的那十粒金色舍利子。
终有一天,我亦能参悟十信,凝聚舍利,甚至证就真如!
净涪净音等人在屋外又等了半日,等到夕阳沉下西山,夜幕遮蔽天地,还是没有等到清本僧人出关。
净思看了眼旁边的四位师兄弟,视线在净涪身上特意停顿一下,才问道:“清本师叔如今还在修持,我等不便打扰,不如便先回自己的禅院?至于灵会的事情,不妨明日再看?”
净音也看了一眼净涪,点了点头,“师弟一路过来风尘仆仆,还是先回去休整吧,有什么事情,都明日再说。”
净尘净罗两人也都点头,净涪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因着净音和净涪亲近,几个师兄弟商量一二,便让净音领着净涪去了属于他的禅院。
等净涪送了净音离去,才沐浴净身后准备开始完成今日拖后了的晚课,便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净涪手一顿,便放下才拿起不久的木鱼槌子,走到院门前。
果然是净罗。
见了净涪,净罗笑了一下,也不进门,只将一个小本子塞给了净涪。
“没想到今日会接到师弟,没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刚刚才去取来的。师弟仔细看看。”他看了净涪一眼,“师弟本来就来得晚,只看这东西恐怕还有点不够,明天净思师兄或许还会带你出去走走,也见一见人,到时灵会上才不会那么慌乱。”
到了今日,这十年一次的竹海灵会已经不仅仅是一场进入竹海中寻找灵竹的集会了。它甚至已经成为了景浩界诸多天骄扬名天下的第一步,一位位尚且年幼尚且稚嫩的天骄都是在这竹海灵会上绽放出自己虽然稀薄但同样耀眼的光华。
净涪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小本子,不用猜就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他点点头,谢过净罗。
净罗摆摆手,只说了两句便回去了。
才刚拿到那部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又有清本师叔的例子摆在前面,他也急着回去细细体悟一番。
净涪看着净罗走入黑暗中,掩了院门,拎着那本小本子就回屋去了。
他将这一本小本子随意摆在案桌上,又重新在蒲团上坐下,拿起木鱼槌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
等到佛龛前香炉里的三支线香燃尽,净涪放下手里的木鱼槌子,站起身往香炉里续了香火,又继续敲着木鱼。
如此这般,直到晚课结束后,净涪才从蒲团上站起,拿过案桌上的那本小本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参加这一次竹海灵会的各宗各门各派弟子的出身、年龄、灵根、修为,乃至他们的大体经历,只要是出现在人前的,都被人细心整理出来,一一收录在这一本小册子里。
净涪翻看着这一本小册子,将记忆里那些早已模糊的人的资料翻出,一一和它作对比,以此重新记忆。
最后,他点了点头,暗叹了一下。
这份梳理归纳信息的能力,对于净罗这个年纪这点阅历的人来说,也实在称得上一句难得。
景浩界的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势力曾有过约定,此间到来的弟子凭依竹令参加竹海灵会。而这些得到竹令的弟子也有要求,他们修行的时间,最长不得超过二十载。
也就是说,每一个参加竹海灵会的弟子,理论上最多只有三次机会。但事实上,每个人最多也只有两次机会。
谁让竹海灵会开始的第一天,恰恰便是正月初一,每一年的第一日呢?
净涪一页一页翻过这本册子,视线快速扫过册子上记录的那些内容,最后将册子合上,随手放在案桌上。
道门,剑宗,左天行、皇甫成;武宗,叶展瑞,曾永清;阵道,杜锦吉;符道,洪庆;术道,沐离,施云,陈友程;幻道,柳倾城。
佛门六寺,妙音寺,净思、净音、净涪;妙潭寺,净易,净寻;妙理寺,净广,净朗,净汉;妙空寺,净新,净继;妙安寺,净封,净孝;妙定寺,净南,净昌,净羽。
魔门,天魔道,慕阳封,易逸皇,卫千双;心魔道,江靖达,李昂,郭尘,聂晶晶;幻魔道,林当,窦朱,邓长林;尸魔道,古信,徐季同,田咏。
这么一整本小册子中,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名字是熟悉一点的,其他......
净涪吹灭了烛火,在床上躺下。
不足为虑。
净涪闭上眼睛,清空自己的心绪。
但问题是,他想要做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