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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这样的,这样的……”引人垂涎?
清显大和尚都还没有往木盒里多看一眼, 便立即将木盒合上。
木盒不过刚刚闭合,那些极度引人垂涎、叫人心动的气息就在须臾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藏经阁里头所有子弟那还没有平复下来的躁动, 如果不是那始终在他耳边、心头呢喃催促的感觉,清显大和尚也要以为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看着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木盒, 清显大和尚苦笑了一下, “净涪师侄这回可真是……”
他低唱一声佛号,也不叫人, 自己抱了那个木盒在怀, 避过藏经阁里头的所有耳目, 直接找到了清源方丈。
清源方丈看看突然找上门来的清显大和尚,又看看清显大和尚怀里的那个木盒, 心下一动, 抬手招呼清显大和尚入座。
“是有什么事情吗?”
清显大和尚看了看左右。
清源方丈了然,一时闭目,合掌低唱一声佛号。
佛号声落, 方丈云房里头各处供奉、雕刻的佛陀、菩萨以及一应佛宝齐齐亮起金『色』的佛光。佛光蒸腾, 须臾间将这座院落团团拢住, 悄无声息地隔绝去他人窥视的目光。
清源方丈偏头看清显大和尚。
清显大和尚这才将怀里的木盒放到两人间的案桌前,抬手打开木盒。
木盒打开, 那异样撩动人心的气息涌出, 叫清源、清显两位大和尚都禁不住从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
然而, 他们两位都是合格乃至出『色』的大和尚。不过一个垂眼、定神的须臾工夫, 他们就已经从那种强烈的渴望中挣脱出来。
“这是……”
清源方丈探头,看见木盒里装着的那一个巴掌大小的浑圆果子。
“这是早先净涪师侄送回来的。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我觉得……”清显大和尚顿了一顿,抬眼就迎上清源方丈的目光,“这就是天地源果。”
清源方丈别开目光,重新打量了一眼里头的果子,点点头,伸手将木盒重新阖上。
“应该是它没错了。”
清显大和尚和清源方丈都看过祖泉禅师递送回来的那封书信,自然听说过净涪跟左天行带上皇甫成到天外去寻找天地源果的事情了。
“我们这里得了一枚,想来天剑宗那边应该也会有。”
清源方丈点头,又看了看面前稳稳摆放着的木盒子一会儿,沉『吟』着问道,“你觉得……这个果子该怎么处理?”
清显大和尚心里似乎已经有了打算,这会儿听得清源方丈问,他也就答道,“天地源果这样的东西,师兄,我觉得应该留下寺里。”
比起天静寺那边,根基薄弱的妙音寺更加需要这一枚果子。
反正不论将果子留在哪里,只要没有使用特别的手段遮掩保护,这果子中蕴含的天地之源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天地本能的索取下滋养世界,留在哪里基本无差。但妙音寺和天静寺这两个地方一对比,那必然是妙音寺更需要供养天地源果之后天地那自发的惠赠啊。
清远方丈微笑着点了点头。
代表着天地源果主人的清显大和尚与代表着妙音寺的清源方丈两人既然达成了共识,便很快连后续的安置事宜以及处理、协调事宜都给商量妥当了。
将了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清显大和尚捧着茶盏坐在清源方丈对面,看了看侧旁那一个尚且紧紧合拢着的木盒,便转回目光来看着清源方丈。
“方丈师兄,这天地源果很宝贝吧?”
清源方丈才刚刚呷了一口茶水,正闭着眼睛回味,冷不丁听见清显大和尚这一句问话,动作不由得顿了一顿。
作为妙音寺的方丈,清源大和尚也相当了解各个院堂下头的镇守长老。所以现下只是听了一下清显大和尚的话风,便知道他心里的计较。
这是替净涪给他讨赏呢。
当然,清源方丈也承认,这一回还真的得有所嘉奖。
于是咽下那口茶水之后,清源方丈便冲清显大和尚点了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但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清源方丈也苦着一张娃娃脸对清显大和尚发愁,“可是,唉……寺里又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嘉奖净涪师侄的呢?”
佛宝?别说他用不用得上,就连他需不需要都难说。
藏经阁里的藏经与诸位大和尚的修行心得又或是指点?似乎是很适合净字辈的小弟子,但净涪自己本身就是藏经阁里的弟子,而且凭他的悟『性』,怕都已经将整个妙音寺藏经阁掏空了。
清源方丈拿着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清显大和尚。
或许,清显师弟能给他些主意?
清显大和尚不过略顿了顿,便道:“方丈师兄可知道净涪师侄的俗家?”
清源方丈心里隐隐有些明悟,“你是说……净涪师侄的生身母亲?”
净涪俗家里头,真正还有因缘牵扯的,就只剩下他生身母亲和他嫡亲的弟弟了。其他那些因血缘而牵系上因缘的人,都已经在早些年断了个干净。
——这些事情,清源方丈都是知道的。
清显大和尚点头,“如今世情越渐险恶,各处地方天灾人祸时有发生,那女檀越一介凡俗,就算净涪师侄此前曾特意做了些防护,也怕有些什么意外。更何况,这时候净涪师侄的俗家弟弟并不在程家那边……”
清源方丈听着,也是不住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确实可以多照顾一下她。”但在真正拿定主意之前,清源方丈又道,“不过……此事还需要跟净涪师侄商量过再行决定。”
清显大和尚也是点头,“应该的。”
于是,等到清显大和尚从方丈云房回到藏经阁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信纸,与净涪佛身送了一封书信过去,好询问净涪佛身的意见。
净涪佛身收到这封书信的时候,还正在寻找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路上。
“照顾、护持娘亲么?”
他想了想,脚下未停,头已经往程家所在的方向偏了一偏。
此时魔身正在暗土世界本源里调养,不好打扰他,净涪佛身便往识海中看了本尊一眼。
净涪本尊睁开眼睛,道:‘娘亲那边的布置是由你我亲自动手,不需要担心。’
说实话,即便是妙音寺要为沈安茹特设层层保护,也未必能够比得上现在沈安茹身边的布置。而且……
‘娘亲也不愿意离开。’
早在预见景浩界今日境况的十多年前,他们就已经试探着询问过沈安茹的意见。但在那个时候,沈安茹就拒绝了他们。
他还记得,那时候她说的话。
“我还是不去了,去了妙安寺那边,你反倒得为我担心。而且沛哥儿他还小,到时候一定还需要人帮他稳定程家……”
说是沛哥儿需要人帮他把持程家,但沈安茹真正的顾虑,净涪全都清楚。
如果沈安茹走了,在妙音寺的地界上安居,程先承、程次凛他们绝对会跟上。他们再拖家带口的,到时候出现在妙音寺一众僧侣面前的,就会是一整个程家。
这无关乎因果,也不会有人深入清点净涪与他们一家人的因果是否已经彻底了却,只在乎人心。
在朝不保夕的生死危机面前,确实还有人会顾忌自己的脸面,但更多的人,能将自己的脸皮亲手撕下,扔在地上踩上几脚……
作为净涪比丘生身母亲的沈安茹到了,净涪比丘生身的父亲、嫡亲的祖父母、叔伯婶娘之类的不能到?到了能不理会?
净涪比丘的俗家到了,招待了,给予了保护,那其他大和尚、比丘、沙弥的俗家亲人呢?能不能来?来了能不招待?能不能也给予相应的保护和照顾?
沈安茹不想在那样的时候考验人心,更不愿意去给她的孩子添麻烦。
不论是净涪,还是程沛。
她就希望她的两个孩子都能好好的。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安危影响着她的两个孩子,所以她自己先跟净涪提起,让净涪替她在程家里做出一个安全的保护所。
她跟净涪提议的时候,眉眼间都是笑意。
“……不如就涪哥儿你给娘亲收拾、布置一处地方?”
她那时候的语气就跟哄孩子一样的。
“娘亲觉得,涪哥儿收拾出来的屋舍,可要比妙音寺替娘亲准备的要安全得多呢。”
净涪佛身看了看程家正堂里属于沈安茹的那一个小佛堂,无声笑了一下,又问净涪本尊道,‘你觉得让寺里给娘亲供一盏长明灯如何?’
佛门向来就有替人供长明灯祈福的传统,但天静寺、妙音寺之类的大寺却少有替外人燃起长明灯的时候,这都是各方分寺以及一些小寺、小庙的活计。
听得净涪佛身的提议,净涪本尊斟酌一番,点头道,‘可以一试。’
就凭净涪佛身送回去的那一颗天地源果的功劳,足以让妙音寺里特别为沈安茹燃起一盏长明灯了。
确定下来之后,净涪佛身便将提议送了回去,自己继续埋头赶路。
清显大和尚接到净涪佛身的回信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摇头笑了笑,“这孩子啊……”
竟然就只有这么点要求……不过,净涪自己愿意吃亏是一回事,他这个师叔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清显大和尚直接起身去找清源方丈。
对于净涪的嘉奖,也很快就确定了下来,然后在他们将那一枚天地源果正式祭献给天地的那一场祭礼上公布了出来。
那一日,天清气朗,天气好得……仿佛连弥漫在天地间的魔气都淡去了许多一般。
清源方丈撤去身上的所有伪装,着一身宝光袈裟,头戴佛冠,亲自捧着那一个盛着天地源果的木盒步步踏上祭台。
祭台外侧,则是一众大和尚默然静立。
既是观礼,也是见证。
是的,这里也只有妙音寺的一众大和尚们,没有一个比丘和沙弥。
清源方丈礼敬过天地之后,才上前将那个木盒打开,『露』出里头的那个天地源果。
天地源果甫一无所遮掩地暴『露』在天地间,妙音寺祭台所在的这一片天地都在欢呼雀跃,更有一缕缕源气被无形的力量抽出,融入景浩界天地之中,滋养世界。
与天地源果里头的源气被抽取的同时,亦有一缕缕的天眷和功德分别落在妙音寺与净涪身上。
不单单只有净涪佛身和本尊,就连此时隐在暗土世界里调养的净涪魔身也有天眷和功德源源不断地落下,帮助他快速调养肉身、元神。
净涪魔身状态的快速恢复影响到了景浩界暗土世界,暗土世界中元气不断起伏波动,惹得左天行频频侧目。
“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陈朝真人察觉到左天行的异动,寻了个机会,传音问道。
“无事。”左天行微微摇头,也传话道,“师父,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扯皮吗?”
和妙音寺那边的高效率不同,同样将天地源果送回宗门的左天行这边动作就慢了不止一拍。甚至这会儿妙音寺那边都已经将天地源果祭献给景浩界世界了,天剑宗这边也还在为这一颗天地源果到底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祭与天地不断掰扯。
就算是这样,左天行也还得为他将天地源果这样的事实感到庆幸。要不然,怕连到时候的祭祀人选也还有得争。
毕竟哪怕他是道门此时当之无愧的道子,也还是会有人能找出一个个理由来反对他。
陈朝真人也很有些不耐烦,但也没有办法,天剑宗里头的利益纠葛就是这么的复杂。
他传音道,“再等一等。”
左天行苦笑了一下。
“可是师父,妙音寺那边已经将天地源果祭献了。而我们这边……”左天行看了看不远处打开的木盒,按下耳边、心底回『荡』的无声催促,“我们这边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颗天地源果祭献出去,哪怕抽取天地源果中源力的速度相当缓慢,对重创的景浩界天道也确实大有补益。而就在这个时候,景浩界天道看到了另一颗明白摆放在它眼皮子底下的天地源果……
想想,它能不催促他么?
陈朝真人察觉到左天行的急躁,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扬声道:“够了!”
随着他的声音一道传扬出去的,还有他的剑意。
磅礴的剑意向着四方喷涌,重重压在堂中所有人的身上,完全地引来了他们的目光。
迎着堂上一众大剑修的目光,陈朝真人面『色』不善地道,“诸位是不是忘了,这一颗天地源果到底是为的什么带回来的?”
“我们自然是记得的!我们当然也记得是谁将这枚天地源果带回来的。”堂上有人提起自身剑意,破开陈朝真人剑意的镇压,“这不是已经定下了由左师侄主祭么?”
很显然,这位剑修将陈朝真人的这一遭爆发的原因当成是他对天地源果所带来的利益划分不满意了。
陈朝真人冷哼一声,铺展开去的剑意瞬间收缩,统统镇压在那位剑修身上,直接将那剑修压得开不了口接话,只能死死支撑。
“我不关心这些!我需要知道的是,到底什么时候祭祀天地!?”
陈朝真人确实是天剑宗数一数二的强者,也确实得到很多人承认,但在真正争夺利益的时候,却也依旧有人愿意站出来,扛住陈朝真人的威压发表他们的意见,争夺他们的利益。
就不说陈朝真人了,哪怕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宋微言宋祖师,只要他没有拔剑,也照样有人站出来。
这也并不是说天剑宗的这些长老们为了种种利益好处无视辈分师传,而是因为他们胸中的那一口剑就想要他们争。
剑器乃争斗杀伐之器,修剑的剑修们自然也常有争斗征伐之意。而所谓的利益、好处,在很多时候都是争锋的最好借口。
也就是说,他们争的既是利益,也是最为单纯的争。
左天行对于天剑宗里一众长老们的一贯行事作风了解,他沉默得半响,睁着眼睛团团扫过堂上的一众长老。
佘婉宁也在座上,见得堂上这般僵局,正想要说话,就见左天行的目光扫了过来。
她动作不由得一顿,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就收住了。
左天行的目光说是平静不是平静,说是汹涌不是汹涌,叫人怎么都说不明白。可每一个看见这样目光的人,纵然是最为桀骜不驯的人,也禁不住心里瑟缩一下。
完全不顾自己比这堂上的所有人都低了一辈,也不在乎自己此刻表『露』在外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压服堂上的这些长辈,左天行就睁着那一双眼睛,平平地望过堂上每一个长老,淡淡问道,“现在是争这些的时候吗?”
被质问着的一众天剑宗长老心里诡异地没想到辈分实力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在心底嘀咕道,“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哪什么是争这个的时候?”
左天行完全不理会他们这些人心里的想法,直接抬手往外头一指,“你们要想争,可以!外头多的是人可以与你们争!你们要想养剑,行!去外面就可以!”
“别跟我说,你们想要养剑,想要痛痛快快地争斗一场,还没有办法了!?”
天剑宗的一多半长老顺着左天行手指指向的方向望去,赫然便见到天地胎膜上踏着一朵妖冶红莲的皇甫成。
从回到景浩界世界开始就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耗在天地胎膜和景浩界世界内的皇甫成对于自己什么时候该冲入混沌海中牵引业火红莲出手捞一笔,又什么时候该退回景浩界世界里头去恢复真元已经相当娴熟了。
就见他抬手一引,脚下红莲涌出朵朵业火向着四方烧去。
那混沌海中的一众魔修显然对皇甫成百般厌烦,见得他业火烧来,纵身避过,顺手向他一掌拍去。
或有魔音爆发,或有魔影若隐若现,总之,滔滔魔气全都往皇甫成扑去。
皇甫成不闪不避,手中法诀一变,已经被一众魔修绕过的业火陡然汇聚,向着其中一个魔修突兀地烧去,『逼』得那被业火追着灼烧的魔修不得不再往侧旁避让。
至于那些冲向皇甫成的魔气,还没『逼』近皇甫成,就已经被他座下的业火红莲给烧了个精光。
这一轮拼杀,结果还是谁都没能讨到好处,各自无功而返。
但争斗过这一轮之后,皇甫成就觑了个空档,在业火红莲的护持下转回到天地胎膜边上,然后直接回归到景浩界世界里头去了。
如果按照皇甫成往日里的行事,待他在景浩界世界中调养一番恢复得真元之后,他还是要再出现在天地胎膜上,继续跟那些魔修拼斗的。
佘婉宁眼看着裹夹着皇甫成的那道红光滑过长空,落入景浩界世界里头,也不免沉默了一瞬。
左天行的声音却还在堂上响起。
“诸位师长若是有意,难道还比不得一个皇甫成吗?”
要知道,皇甫成现如今也就是金丹境的小修士而已,就算他身上有一朵业火红莲护持,也还是要比他们这些长老差得远了。
但皇甫成都做到了,他们这些天剑宗的长老又怎么说得出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