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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玉已经给做成了送子观音像, 那么不论他们府上的人愿不愿意将东西舍出去, 也都为难。
舍吧, 似乎对观音娘娘不敬, 她们好不容易请和尚给开了光,现在要将东西舍出去, 不知道娘娘会不会怨她们
可倘若不舍吧, 似乎又耽误了面前的这个僧人。
面前这婆媳两人的为难净涪佛身也都是明白的。他也不为难她们, 便很快笑了一下, 跟两人解释道:“两位檀越请放心, 我会在观音尊者面前请罪的。”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听得净涪佛身这话, 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们对视得两眼,方少夫人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 猛地抬头打量过净涪佛身几眼,都顾不上旁边的方夫人,语气急切地问道:“还未请教师父法号。”
净涪佛身双手在胸前一合, 平声道:“小僧法号净涪。”
果然!
方少夫人一下子放松下来, 但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面前的这位净涪师父果然就是方丈师父提点过她的缘法。
方夫人看了一眼自家这位媳『妇』,猛然间也想起了什么,心头很是激动。但她到底比更年青的方少夫人经的事儿多,很快就勉强把持定心神了。
不过面前的这件事情, 她也没再打算多『插』手了, 所以就安静地站在一侧, 看着面前这两人的动作。
方少夫人回头看了方夫人一眼, 见方夫人眼里的支持, 终于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对净涪佛身道:“请净涪师父稍等片刻。”
净涪佛身颌首点头,“有劳了。”
方少夫人偏头看了看跟随在她身侧的贴身丫鬟,但想了想,到底没叫人,而是向着净涪佛身、方夫人两人俱各拜得一拜,自己转身,带着婢仆往门户那边去。
竟是她自己亲自去请。
方夫人心里点头的同时,也小心地关注着净涪佛身那边的情况。
可净涪佛身的表情、动作俱是平静渊深,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方夫人多看得两眼之后,也就不再白费力气了。可即便这样,她作为方府的女主人,却不好失礼地让净涪佛身在这里一直干等着的,她斟酌片刻之后,便就开口请净涪佛身进府去。
净涪佛身也不推辞。
于是等到方少夫人小心地请着送子观音踏出她房门的时候,就有她的贴身丫鬟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方少夫人点点头,也不多话,捧着整一个佛龛就往正院里去。
净涪佛身和方夫人这会儿可是都在那里呢。
方少夫人才刚接近正院,人都还在正院外呢,就听得那从正院正房里头传出来的说经声。
说的正是那部已经轰传开去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是的,没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然还不完整,但因为世尊数次在此间显圣,再有净涪佛身曾多次散经,所以世人对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是很熟悉的。
这会儿方少夫人不过听得了几句,也就给认出来了。
但方少夫人也只是脚步停了一停,就又继续举步往前了,脚下的速度甚至还更加快了几分。
方家里听净涪佛身说经的,其实并不只有此时屋子里头端坐的那位女主人,还包括不停往里头凑、竖着耳朵细听的一种奴仆。
方少夫人都看见了,但也没说什么,她甚至都没打扰她们,捧着手里的佛龛就往里走。
便连门上的垂帘也都是她身边的奴仆帮着撩起,才叫双手稳稳捧着佛龛的方少夫人无所阻碍地跨过门去的。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当方少夫人举步跨过门槛的时候,净涪佛身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恰恰到了结尾的时候。所以当净涪佛身讲完那最后的一段经文,微偏了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也正正巧见到了方少夫人和她手上的那一个佛龛。
净涪佛身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在那处佛龛上转过一圈,便收了回来,又从椅子上站起,躬身正面面向方少夫人。
或者说,根本就是她手上托着的那一座佛龛。
方少夫人停了一下,才继续稳稳走到正院上首。
那上首的位置,往日里都是方夫人的,但这会儿却被人空了出来,方夫人自己坐到了另一边的下首。
方少夫人将手上的佛龛稳稳放置妥当了,才躬身往侧旁退了退,“净涪师父,就是这一座观音像了。”
净涪佛身站直了身体,合掌向着佛龛里的观音像拜了三拜,才点头,“没错,确实是这一座观音像。”
这座送子观音像其实不算太大太宏伟,因为雕刻用的玉玉质虽然细腻温润,但本身的体积却相当有限,所以才成了现下净涪佛身所见到的半臂高。
当然,这玉本身体积不大,但出手雕像的人却是大手,又兼有和尚帮忙开光,所以这一座送子观音像却也不是凡俗。
净涪佛身细细观赏的时候,方夫人和方少夫人心里也都是得意的。
这座送子观音像用料就是千挑百选不说,雕像、开光,请的俱都是有本事的高人,这忙活出来的成果,凡见过的人都是赞不绝口的。再说,自打这尊观音像进了他们家,她/她家儿媳可日日都是诚心恭敬礼拜的,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这座观音像就更显玄妙了。
不是她们两人夸口,她们是真觉得这尊观音像比四个月前刚请回来的时候要更有灵『性』!
看看观音娘娘那眉眼间莹润的微光,看看观音娘娘手中抱着那个婴儿的活泼灵动,真的比别家好多了好么
净涪佛身多看得这尊观音像两眼,又转头询问也似地望向方夫人。
方夫人转眼望向方少夫人,净涪佛身这才转了目光过去。
说起来,净涪佛身也不是真不知道这尊观音像的主人其实只是方少夫人,跟方夫人没太大的关系。他清楚得很,但正如方才净涪佛身的避讳一样,他这会儿这般作为,其实也都是在替方少夫人着想。
哪怕他其实是一个出家人。
方少夫人心中确实是很有几分忐忑,但当她迎上净涪佛身的目光,她心头忽然就定了。
她抿唇笑了笑,无声福了福身。
得了主人家的允许,净涪佛身再要行事,就方便许多了。
他迈步走到那尊送子观音像身前,却是接连不断地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东西来。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惊奇地看了看净涪佛身身上挂着的那个布褡裢。
她们确实是听说过修行者们身上都有些能装下许多东西,将自己惯常使用的物什带着随身走的宝贝,但真正亲眼看见,却还是第一次。
净涪佛身没多理会她们两人的目光,犹自将他想要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掏。
盛满香油的两盏油灯、填了细沙的香炉、瓷白无暇的圆盘、明黄幽香的线香、饱满水润的香果、干净华美的鲜花
供佛所应该备下的东西,这会儿都在净涪佛身一件件往外拿的动作下补全了。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都没再作声,只是默默地看着。
净涪佛身将贡品一一摆放到佛龛前,又就着清水净过手,才偏了身,拿过几炷线香,用明火引燃了。
见得那线香上悠悠升起的几炷淡香,净涪佛身也就没再多言语,端端正正地捧着线香拜了三拜,便闭上了眼睛。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这会儿虽然没有捧香,但也都跟着净涪佛身动作,稳稳地向那送子观音拜了三拜,才重新退到一旁站定。
净涪佛身没多注意后头两人的动作,他闭着眼睛,稳稳地立在原地。
过不得多久,净涪佛身眼前的这一片黑暗就有一道亮光投落,散去这一片黑暗。
但这道亮光也只是驱散净涪佛身面前的黑暗而已,并没有照定净涪佛身心神,仿佛只是虚空中有人轻轻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了而已,完全没有想要去探究净涪佛身所有秘密,要将他彻底看清看透的意思。
显见,来人虽神通广大,非此时的净涪所能抵挡,但也很尊重他。
净涪佛身心神不动,撩起眼睑等了等,见得那道光亮中有一个身影浮现,便上前一步,合掌向着那位亮光中的尊者躬身合掌而拜。
“下界景浩界妙音寺净涪,见过观世音尊者。”
亮光中的尊者稽首回了一礼,“比丘有礼。”
净涪佛身顿了一顿。
尊者笑了一下,也不等净涪佛身问起,先就说道:“比丘若要问的那一片贝叶的话,自可取去。”
净涪佛身并不觉得意外,他也没觉得如何别扭,而是相当坦『荡』地向着观世音尊者一合掌,“弟子多谢尊者体谅。”
观世音尊者笑得一笑,没多说话,便收回了这一道化身。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细说的,他们两人心中各自有数,如何还需要多费口舌?
净涪佛身送走观世音尊者后,也没多停留,就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睁开眼睛来,入目所见的,就是那才刚刚燃过寸指的线香。
净涪佛身眨了眨眼睛,却也没再动,还站在原地等了等,直等到那香炉里的几炷线香燃尽,他才走上前去。
到得那处佛龛近前的净涪佛身可没有抬手就去拿那尊送子观音像,而是先灭去了点在尊者左右两侧的那两盏油灯。待到油灯的火灭去,光亮不再,他才重新站到佛龛前,拜了三拜后,伸手探向了那尊观音像。
他只是轻轻一抹,没多大动作,就将手收回来了。
可净涪佛身将手收回来的时候,掌心里就静静地躺了一片指甲大小的莹白『色』的玉片。
而那尊安放在佛龛里的送子观音像,眉眼依旧宛然,形容依旧齐整,缺了的,也只有尊者座下的那一朵莲台。
莲台上缺了一片花瓣。
而那片少了的莲瓣,不用多说,正是净涪佛身此时手里拿着的那一片玉片。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两婆媳虽然站在净涪佛身身后,但因为她们两人角度上的关系,也还是能够看到那尊送子观音像下方缺失了的那一小片玉片的。
本来也是,在方少夫人将这尊送子观音像请出来的时候,这尊观音像看着真是没有一处不妥的。可现在,却是缺了一小片
就像是原本完美无缺的宝贝,偏就多了一点瑕疵,如何不刺人眼?更别说这尊送子观音像方少夫人是日日用心供奉的,哪一处地方缺了少了,她眼睛都看得真真的,绝瞒不过她去。
不过即便是莲台少了一片莲瓣,方少夫人一时也都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动作。
方夫人忍不住看了方少夫人一眼,心里想着待会儿她若真是难受,要不要多劝劝她。
不过她这儿媳
方夫人顺着方少夫人的目光转向那尊佛像,正正好见得那莲台上缺了一片莲瓣的地方升起一片淡金『色』的光芒。
方夫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净涪佛身倒是全不意外。
他平静地看着那一片不大的缺口在淡金『色』的佛光中填充、收缩,最后那淡金『色』佛光散去之后,送子观音脚下踩着的那一座莲台也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缺漏了。
它还是净涪佛身伸手取去那一片玉片之前的那般模样。
可净涪佛身右手掌心处也还躺着那一片贝叶
净涪佛身垂落目光,望定他摊开手掌掌心处的那一片指甲大小的玉片。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那一片贝叶在净涪佛身的气息牵引中升起一片金『色』佛光。
待到佛光隐去,净涪佛身手里哪里还有什么玉片?分明就是一片空白的贝叶。
方夫人和方少夫人心头一动,看着那片贝叶的目光很是明亮。
这
这就是传言中承载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的贝叶?
这婆媳两人静默了一会,又对视了一眼,都还从各自的面容上看出几许残留的狂喜和激动。
没想到,真没想到,她们家居然还真有这样一份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