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3
这一句话, 颇有些吓人。
净涪佛身心里却没觉得如何惊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活了几十年的老农们, 哪一个是真的对天时、土地和山水不敏感的?
无执童子攀附在景浩界天道上的天魔气一刻不停地侵蚀世界, 再加上景浩界世界因重塑而损耗去的天地本源, 景浩界世界的土地和天时,又怎么能不出现变化?
怕不单单是陆平山, 就连随处地头上的老农, 都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吧。不过就是诸如陆平山等人能问一问净涪佛身, 而那些老农们只能和侧旁的邻居唠嗑几句而已。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却也没有多说, 双手在胸前一合, 微微低了低头。
见得净涪佛身这副模样,陆平山心头一闷, 沉沉叹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什么。
要问又能问些什么呢?便是问了,面前的这位年轻僧人也答了, 他算是知道得多了, 又能怎么呢?
他一把老骨头,在那样的大事面前,什么都做不了。
陆平山别开目光去,看向屋外玩闹着的那些年岁尚少的孩童。
孩童懵懂, 不晓世事, 可即便是他们这些已经长成了的大人, 又能多做些什么呢?
那种深切的挫败无力冲击过了整一个心神之后, 陆平山就重新收拾心情和理智, 开始琢磨起净涪佛身告知他的所谓“因果”。
他完全没有要以这一段因果要挟净涪佛身的意思,但他也不能让这因果就这样蔓延积累下去,以致妨碍到净涪佛身,所以他更需要斟酌。
沉『吟』半响之后,他拿定了一个主意。
“净涪师父。”他侧过身来,正『色』地凝望着对面的年轻僧人,“老朽可否向你借用几分神通?”
净涪佛身面『色』不动,只拿目光迎了过去,眼神中带着一点疑问。
“老朽不过一凡人,不知道这份因果的重量,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了结”
因为不知道,不清楚,所以索『性』就交给了净涪佛身来决定。不管他借出什么,借出多少,借出多久,只要了结了这一份因果便可。
对于陆平山而言,他本来就没预想到那一片贝叶的存在,也就是说,那一份由贝叶牵引而来的因果,于他就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偏他不吃还不行,所以索『性』就别多想了。
净涪佛身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跟陆平山数起了他自己的神通,“我有法眼,可观天下众生因果,可见天地法,可见万物本源;我有神足通,可在顷刻间走遍天下各处,访遍百水千川;我有”
他将能说的神通一个个遍数出来,哪怕每一个都简单地概括过了,也还是花费去了他好一段时间。
这还仅仅是佛身所领悟、修持得的佛门神通,还没有包括净涪本尊和魔身那边所能御使的神通。真要是将本尊和魔身的神通也都算上,这半天的时间,怕还不够用。
陆平山开始还是惊讶的,但后来听着听着,脸都木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净涪佛身数完了之后,也不催,给了陆平山冷静选择的时间。
陆平山听了一脑袋的神通,好半响才算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清净了。
他想过好几回,又转眼望过堂屋里堆放着的那些个瓦罐,仔细斟酌过,问净涪佛身道:“不知净涪师父可不可以出借法眼神通?”
“法眼。”净涪佛身重复了一遍,又问他道,“陆老看中的,单就只有法眼吗?”
“当然不止。”陆平山笑了一下,“师父的般般神通都叫人心动,可我想过了,我最需要的,其实也就只是这一个而已。”
说到这里,陆平山忽然顿了一下,跟净涪佛身确认道,“净涪师父,这法眼,能透过表象,察看种种事务的本质吗?”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平静答道,“能的。”
陆平山又问道:“那你是能将它借用给我的吗?”
净涪佛身又是一点头,“可以。”
于是,陆平山也就拍了板,“既然这样,那就可以了。”
“就是它吧。净涪师父,你将它借用给我,你觉得什么时候这因果还完了,你再将它收回去就好了。”
净涪佛身默然半响。
陆平山看他脸『色』,忽然有些忐忑。
难道这样做,还有些什么不可说道的地方吗?
他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呢,猛然间就听到净涪佛身问他,“陆老,你要借用法眼神通,是为的那些粮种?”
陆平山被净涪佛身这么一问,须臾间回神。他想了想,也就很坦然地点头道:“确实。”
“我肉眼凡胎,每每想要从收获的一堆种子中挑选出明年种植用的粮种,只能靠经验和感觉。”
虽然陆平山自诩自己在这方面是有些心得和体会,从他手中挑选出来的粮种,大多都是同一批作物收获后的优质种子,可陆平山却也不能保证那些被他弃去的粮种中,真就没有比他挑选出来的粮种还要优异的粮种。
他想要得到确认,也想要能弄明白准线。现如今净涪佛身的出现,恰就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净涪佛身却又道:“陆老,你就不怕由奢入俭?”
净涪佛身所说的由奢入俭,陆平山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人是有惰『性』的,尤其是特别好用的东西,用惯了之后,又被人抽离去,是会极其的不习惯的。而对于陆平山来说,那所谓的特别好用的东西,就是他打算向净涪佛身借用的法眼神通。
陆平山笑了笑,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
也就是说,他如今这把老骨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一命归西去,在这些剩下的时间里,能有些好用的东西,就该用起来,至于不能用了之后都什么个结果,陆平山就不理会了。
左不过,也就是比现在还要艰难一点而已。
但比起可以预见的,借用净涪师父法眼神通时候的便利来说,这点艰难却又不值一提。
“我只希望,能在我归西之前,能将最好的粮种给挑选出来。哪怕”
哪怕这些粮种就只适用于这一片土地,不能惠及整个天下。
天地环境在一日日地发生变化,人类的灾难还在后头。看起来,更多、更大的灾难都由修士们顶上了,可那些修士们顾及不到的地方呢?难道他们这些凡人,就什么都不做,只等死吗?
不能的。
凡人纵然力弱,纵然寿短,但该是他们自己解决的问题,他们也应自己去解决,而不是指望着别人。
他陆平山虽然依旧垂老,可也还活着,也还是一个人。而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想要为人类做些什么。
就像当日他年幼那会儿,见到那一场席卷千里的灾荒时候,心中种下的那一个念头一样。
凡人,纵然微薄,也是人,可不是蛀虫。
净涪佛身望着面前这个面『色』平静,眼底却亮着光的老人,默然半响后,忽然抬起手来,在陆平山眼睛处拂过。
陆平山只觉眼前先是敷过一片暗影,暗影挪开之后,眼前是一片久违了的清明。
确实是久违了的。
随着他年纪逐渐老迈,他眼前就开始升起一片白雾,雾彤彤的一片,叫人想看都看不清。但现在,那一片浓重的白雾已经被人打散了。
天开了
陆平山望望外面,又望望里面,忽然拉开唇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好!好!”
其实还有更好的。
当陆平山转眼望向他的那些瓦罐的时候,心中念头不过一定,他面前的那些瓦罐就像是消失了一样的,让他看见了瓦罐里面仔细收着的粮种。
陆平山定了定神,尝试着又换了一个念头。
他心中念定,他眼中映出的那些粮种竟也忽然没有了实体,而是变成了一粒粒似光非光,似气非气的东西。
那一粒粒的东西跟粮种一般大小,颜『色』却不是粮种的黄『色』,而是带着生气的青『色』。
有些东西的青『色』比较重,有些就比较浅,但这会儿这么一粒粒地凑在一起,陆平山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一粒的青『色』更重一点,哪一粒的青『色』又浅淡一点。
他只看见了一团一块的青『色』物什。
陆平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重新转了目光回来看净涪佛身。
他以为他这眼睛看净涪佛身的时候,会看到些什么神异的东西。譬如金光啊、佛陀啊什么的。
但让他失望了。
当他的目光落定在净涪佛身身上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也就是一个平平静静的、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而已。
还没等陆平山心中生出些失落,他自己忽然就笑了一下。
也是他魔怔了。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大神通之人,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叫他这一双眼睛看出来呢?
笑过之后,陆平山又尝试了几次,算是将他才刚到手的这点子神通『摸』索个熟练了。
他收了神通之后,转头又向净涪佛身请教。
“净涪师父,我刚刚看见我瓦罐里装着的那些种子都是些青『色』的物什,那些是”
净涪佛身也没觉得不耐烦,一一解答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