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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净涪佛身所感应的那一片贝叶, 恰恰出现在妙定寺界域的边线上。
它是存在于妙定寺界域上的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
净涪佛身原本对此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毕竟这些贝叶分散在景浩界各处地界上, 随缘散聚, 没什么不可能的。可当净涪佛身站到那位留有贝叶的老人面前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站在他面前的老人肤『色』黝黑, 额间是一重重仿佛山峦一样堆起的皱纹, 头发也是稀疏的发白的, 还只有虚虚的一把, 看着就不是很多。
他和这天下间所有靠着田地刨食的老农没什么不同。
但其实, 他又和那些老农大不相同。
老人穿的是方便忙活的短褐, 头上束发的却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才能用的方巾。
更何况老人家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又是从未修炼过的凡人, 双眼原该是和同龄人一般的昏黄浑浊,雾蒙蒙的看不甚清楚,可面前这位老人的那双眼睛却是始终清明且静谧, 充满了智慧的灵光。
他不单单是一位读书人, 还是一位智者。
净涪佛身见得这位老人,微微笑了一下,合掌与他拜了一拜,口中道:“老人家, 可否借一碗水?”
老人家听闻声音, 也笑了。
他也不在意自己挽上去的衣袖, 将自家门扉大大拉开, 站在门侧上就和净涪佛身合掌还了一礼, 笑道:“有的,请师父先往屋里坐坐吧。”
说话间,老人家直接就将净涪佛身往屋里引,而不真是像寻常人招待路过僧人一般,只叫净涪佛身在外头稍待。
显然,老人家也是明白的——净涪佛身此来,并不真的就只是为了一碗水而已。
净涪佛身笑着抬脚,在老人家的引领下,跟随他入了草屋的正堂。
老人家家中颇有底子,虽住的是老屋,但格局颇大,看着就和寻常农人不同。
而最为不同的就是
净涪佛身在堂中椅子上坐定,目光自然而然地转过堂屋里整齐摆放着的瓶瓶罐罐,一眼看过那些瓶罐中装着的种子,便就收回目光,仍旧望向在屋中忙活的老人家。
老人家家中这会儿似乎也就只得他一个,引了净涪佛身进屋之后,他不单亲自取了热水回来,还亲自给净涪佛身洗过杯盏,给他烹煮了一碗茶水送上来。
这碗茶水的茶和水都仅只是普通,但也确实很有几分野趣。
净涪佛身谢过老人家,托起茶盏饮去半碗之后,才将茶碗放了下来。
老人家见得净涪佛身放下茶碗,也顺势将茶碗放下来,看着净涪佛身问道:“师父到我家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人家都已经这般直白了,净涪佛身也没和他绕弯子。
“老人家,”他望向对面的那位老人,“我这回贸然打扰,是想跟老人家求一样东西。”
饶是明白地与一位凡俗老人道出一个“求”字,净涪佛身也没见半点局促和扭捏。恰相反,他坦『荡』得惊人。
而即便是面前这位老人心中已有所准备,也都没料到净涪佛身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不禁怔了怔,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净涪佛身。
年轻的僧人眼中清明宁静,眉眼自然舒展,不见愁苦,显然日子过得还算顺心;身上僧袍干净整洁,甚至都没见到半点烟尘,也不像是困顿的模样。
但老人家看过面前的这位年轻僧人,也知道他并不是在跟他说笑。
他沉『吟』得一小会儿,问道:“老朽这里怕是没有什么东西,是小师父想要带走的吧?”
“有的。”净涪佛身也还是说得明白,“就在老人家此间。”
老人家想了想,问道:“小师父从哪里来的?又想要从老朽这里拿走些什么呢?”
“我法号净涪,从妙音寺里来到这儿,是想向老人家求一片贝叶。”
妙音寺?
若是换了旁人在这里听得净涪佛身这话,该是能轻易勾联起往日里在大街小巷里传开的那些关于净涪的信息,从而察觉到净涪佛身的来历与目的。可现在站在净涪佛身面前的这位老人家,可是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处于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专心致志地忙活他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留意过其他,又怎么就能够从净涪佛身给出的这丁点信息里串联起更多的消息来?
所以哪怕这位老人家明白这里头有些什么缘故,也还是只从净涪佛身的这两句话里头斟酌打转。
“小师父竟是从妙音寺里出来的?”他有点诧异,“那可真是很远了。”
他读过书,幼年时候也多有好奇,特意打探过各处佛寺佛庙的消息,因此尽管他没有出过远门,也知道妙音寺离他们这地界有着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
老人家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净涪佛身身上落下,又很快收了回来。
是了,这位小师父虽然年纪小,但也是妙定寺里出来的僧人。僧人有神通,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应该也真不算是什么事。
“不过”
“不知道小师父你有没有弄错了,我这里”他仔细想了想,然后抬起目光来,直直地望入净涪佛身眼底,对着他摇了摇头,“可没有什么贝叶。”
净涪佛身抬眼,迎上了面前这位老人家的目光。
老人家的目光坦『荡』,没有半点局促和躲闪。
他也确实没说谎。
他家里藏书确实是不少,佛经也有那么几本,但要说到贝叶经,却也是真的没有。
净涪佛身笑了一笑,堂屋中的气氛霎时一清,仿佛被水洗过一遍似的。
老人家多看了净涪佛身一眼,心中也有些咂舌。
这可真的是
不愧是从妙音寺里出来的师父。
净涪佛身沉『吟』了一下,仿佛是在组织语言,又仿佛是为了让面前的这位老人家有些心理准备。
然后,他开口了。
不过他开口的时候,却是询问的老人家名姓。
老人家也是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才回神道:“老朽姓陆,名平山,字归櫵。小师父称呼我老朽姓名就可以了。”
虽然陆平山更年长,理应较净涪佛身身份更高一筹,受净涪佛身敬重,但他们两人中,除了年岁上的辈分差距之间,可还有凡俗之间的隔阂存在。
他们两人若按后者算来,却又该是陆平山敬的净涪佛身。
这样的两重影响,又有净涪佛身的脾『性』摆在这里,为了省事一点,陆平山也干脆就抛开了所有的问题,直接与净涪佛身平辈相交了。
净涪佛身却没应,他道:“陆老。”
陆平山稍稍愣了一下,才应得一声,称呼他道:“净涪师父。”
两人论过称呼,又各自停了一停后,才继续他们刚刚的话题。
陆平山问道:“净涪师父,这贝叶”
净涪佛身又笑得一下,在陆平山停顿的那顷刻间,接住了他的话头,“陆老,不知这贝叶,可否让我自己来取?”
倘若最开始的时候,陆平山对净涪佛身所要寻找的贝叶有些好奇的话,那么这会儿,陆平山就有些生气了。
他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声音有些低沉,“恐怕不行。”
净涪佛身完全没生气,他依旧面『色』平静地看着陆平山,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说法。
“我家中忙『乱』,不好让小师父亲自搜寻,怕是要叫小师父失望了。”
说是不好叫净涪亲自搜寻,其实也不过是不想叫净涪佛身动他的东西而已。这话,这堂屋里头的两个人,谁又真的就不明白了?
净涪佛身笑了笑,却是道:“我不动手,但陆老,我希望你能帮忙将它取过来。”
陆平山看了他一眼,摩挲着旁边的扶手想了一回,点头道:“倘若净涪师父是真的知道那贝叶所在的话”
净涪佛身都已经退了一步了,陆平山又怎么好意思不答应?
他打小生活的这地界,虽然落在妙定寺的边线上,但说到底,却也是和妙定寺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的。
陆平山默默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又看了他一眼,忽然从椅子上站起,合掌弯身,向陆平山拜了一拜,然后才在陆平山的注视下开口道:“如此,劳烦陆老将左起第五个瓦罐取出来。”
既然刚才都答应了净涪佛身,言犹在耳,陆平山也不会反悔。他甚至都不去问净涪佛身原因,只看了净涪佛身一眼,便也就真的站起身来,走到净涪佛身所说的那一个瓦罐上,将瓦罐抱了出来。
尽管他自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净涪佛身所点出的那个瓦罐里头,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或许是这个净涪师父用了些什么神通也未定。
陆平山将瓦罐放到案桌上,推着挪着摆到了净涪佛身身前。
“是这一个?”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正要往那瓦罐里伸手。
“等等。”陆平山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猛地喝出声来。
净涪佛身也还真的就在半空中停住了手,转眼望他。
陆平山咳了咳,猛地伸手又将瓦罐给抱了回来,“还是让我来吧。”